翌日清晨,石塘堰上已是人聲鼎沸。
這道橫亙在明州城外的水勢要衝,以巨石壘砌,形如臥龍,將滔滔江水一分為二。
一側漕運航道舟楫往來,另一側灌溉水渠卻幾近乾涸,露出龜裂的河床。
數十民夫在監工呼喝下,正將一筐筐灰撲撲的碎石傾入堰體破損處。
沈青崖選了處離工段不遠的柳蔭,當真擺開了漁具。灰影被她拴在下遊尚有些水汽的草甸旁,自顧打著響鼻。
她倚樹而坐,帷帽低垂,指尖撚著魚線,看似專注著水麵浮沉,實則堰上每一處動靜,皆逃不過她那雙隱在灰紗後的銳眸。
林嘯則在不遠處空地上,拿著新姑姑給他新換的鐵棍,演練著那套“瘋魔十八打”。
新得的渾鐵棍在他手中呼呼生風,“瘋魔十八打”雖然還是亂掄,但在這一路上,經過姑姑幾次指點,也好了些,隻是他在武學一道實在太蠢,腦子全學會了,手全學廢了。
好在這鐵棍份量足,哪怕招式粗陋,但那破空之聲也能唬住對方一瞬。
他練得滿頭大汗,目光卻不時瞟向那些監工,尤其是為首那兩人。
其中一人身著漕幫勁裝,約莫三十五六年紀,身形精悍,目光銳利如鷹,腰間纏著一對黑沉沉的子母鐵膽,正是分舵主趙擎。
他步履輕捷,在亂石間行走如履平地,顯是下盤功夫極為了得。
另一人則穿著從九品官服,體魄雄健,麵色紅潤,正是堰使周奎。
他負手而立,聲若洪鐘,指揮民夫時,蒲扇般的大手不時淩空虛按,隱隱帶著風雷之勢,顯然外家功夫已頗有火候。
此刻,趙擎正指著幾處新補的堰體,對周奎低語:“周大人,這批‘青岡石’質地堅硬,保管這堰體固若金湯。”
周奎目光掃過那些色澤暗沉、明顯是廉價山石的建材,鼻子裡哼了一聲:“趙舵主辦事,本官自然是放心的。隻是這水門還需再落半尺,確保漕船通行無礙。”
他此言一出,旁邊幾個老河工頓時麵露急色。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忍不住上前一步,顫聲道:“二位大人,萬萬不可啊!下遊幾十村就指望這點滲水活命,若再落水門,秧苗可就全完了!”
趙擎眼神一冷,尚未開口,周奎已勃然作色:“放肆!漕運乃朝廷命脈,豈容你等刁民置喙?”
袍袖一拂,一股勁風撲麵,那老河工被逼得連退數步,險些栽倒。
林嘯看得心頭火起,又忘了沈家家規,鐵棍往地上一頓,便要上前理論。
“終於不是空軍了,魚兒上鉤了。”
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沈青崖手腕微抖,一尾銀鱗鯽魚破水而出,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弧線,精準落入魚簍。
她收竿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方才開口隻是隨意一提。
林嘯腳步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姑姑。
沈青崖卻已重新掛餌拋線,帷帽微側,漫不經心地對他說道:“看那趙擎腳下,青石有裂痕而步履不亂,是‘踏浪步’的火候。周奎呼氣悠長,太陽穴微鼓,練的該是‘開山掌’一類剛猛功夫。”
她語氣平淡如水,林嘯卻聽得心頭一震。他這才明白,姑姑看似在釣魚,實則已將那兩個對頭的武功路數瞧得一清二楚。
沈青崖不疾不徐道:“你若對上他們,切記,力不可用儘,招不可用老。趙擎靈巧,你便以拙應巧;周奎剛猛,你當以實擊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