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坡下老柳旁,立著個白衣書生。
此時將近正午,日光透過柳隙灑落,在他月白襴衫上投下斑駁光影。雖沾了些趕路的塵灰,那衣衫依舊襯得他身形修長如玉樹臨風。
他約莫二十出頭年紀,眉眼清雋如畫,一雙桃花眼尾微挑,本該含情帶笑的眸子此刻因驚愕微微睜大,反倒透出幾分難得的澄澈。唇色是天然的緋紅,襯著被日光鍍了層淺金的白皙膚色,在這荒郊野嶺間竟有種驚心動魄的昳麗。
他手中書卷半展,指尖還停留在某行字句上,顯是被方才的塌方巨響驚動。
此刻正怔怔望著這三個從土裡鑽出來的人,連肩頭落了片柳葉都未曾察覺。
山風拂過,掀起他腰間玉環絛帶,廣袖微動間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饒是林嘯這般粗豪的漢子,下意識屏住呼吸,世間竟有男子能生得這般俊逸。
卻聽身後沈青崖平靜的聲音響起:“這位公子,有吃的嗎?”
那書生聞聲回神,長睫微顫,這才發覺自己失態。
他慌忙合上書卷,拱手時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皎白如月:“在…在下蘇州謝文,欲往杭州投親……咳咳……”
他適時地以袖掩口,輕咳兩聲,氣息顯得愈發虛浮,“奈何在這山中迷途兩日,水糧將儘,方才聽聞巨響,還以為……是山崩了。見諸位……似是落難?”
話未說完,林嘯突然猛一拍腿:“等等!這荒山野嶺的,哪來這麼齊整的書生?該不會是死人妖派來的……”
美男計……
他話音未落,謝文已微微側身,露出身後散開的青布包袱。
隻見裡頭除了幾卷舊書,赫然躺著三塊用油紙包好的炊餅,還有一葫蘆清水。
“家道中落,赴杭州訪友,欲謀個西席館席,糊口罷了。”他聲音溫潤,帶著窘迫,“若諸位不嫌棄……”
沈青崖帷帽上的塵土簌簌落下,灰紗卻紋絲不動:“嫌棄倒不會。”
她向前半步,不著痕跡地將小虎護在身後,灰紗在謝文腕間一掠而過。
指節勻稱,卻無書寫者的特征凸起。氣息過於平穩,倒像是刻意壓著。
她聲音平淡:“隻是好奇謝公子訪友之路……”
她刻意頓了頓,仿佛在品味什麼,“怎會走到這前朝廢渠的泄洪口來?”
謝文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笑意,隨即整理了一下衣袍,拱手施禮,動作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姑娘明鑒。在下……實是聽聞山中獵戶提及,由此可捷徑通往官道,誰知……路徑錯綜,竟困於此地。”
“獵戶指的近道?”沈青崖截斷他的話,灰紗微動,“這廢渠在地圖上都不曾標注,尋常獵戶怎會知曉?”
謝文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瞬:“這個...在下也是循著一卷前朝《河渠誌》殘本的記載,心中好奇,方才...”
“《河渠誌》?”沈青崖聲音依然平淡,“據我所知,當朝《河渠誌》尚未修撰完畢。謝公子讀的,莫非是未卜先知的孤本?”
謝文喉結微動,正要再辯,卻聽林嘯肚子又是一陣山響。
“管他什麼誌!”林嘯一把抓過謝文風包袱裡的炊餅,卻沒有立即塞進自己嘴裡,而是飛快地掰成三半,一塊給陳小虎,將明顯更大的那塊不由分說地塞到沈青崖手裡。
“姑姑您先墊墊!”他這才拿起自己那小塊,剛要咬,突然動作一頓,狐疑地看向謝文風:“等等!這餅怎麼還是溫的?”
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謝文身上。
荒郊野嶺,前朝廢渠,一個迷路書生,帶著溫熱的炊餅。
林嘯已經擺出防禦架勢,將沈青崖和陳小虎護在身後:“說!你這餅怎麼回事?”
謝文在三人注視下,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從書箱側袋取出一個扁平的黃銅手爐。
“在下體弱畏寒,”他輕聲解釋,恰到好處地輕咳一聲,“這爐子一直溫著餅。”
林嘯湊近細看爐中餘燼,又嗅了嗅:“還真是手爐...”他忽然瞪大眼睛,“等等!你生火就不怕引來追兵?”
“所以在下選的是上等銀絲炭。”謝文從容撥開爐中灰燼,露出幾段燒得通紅的細炭,“無煙無味,最宜野宿。”
一直沉默的沈青崖忽然開口:“此法精妙,非尋常人家所用。”她灰紗微側,“謝公子倒是風雅。”
謝文含笑:“姑娘博聞強識。”
林嘯聽得雲裡霧裡,卻仍不放心:“那你說的那個獵戶,叫啥名?長啥樣?”
“實不相瞞,在下前日在山那頭的村落借宿,一位李婆婆告知的……”謝文風苦笑。
“是嗎?”沈青崖灰紗微動,“可李婆婆三年前就隨兒子遷居明州了,做的還是茶葉買賣。”
“是在下記錯了。”他笑容依舊溫雅,“確是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