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後山,一座僻靜的庵堂外,一名小尼姑第無數次將沈青崖攔在門外。
小尼雙手合十,麵帶歉意:“沈施主,請速速下山,師太她老人家閉關清修,不見外客。”
沈青崖也不惱,沒過一會便來“叨擾”一次,直到最後一次,沈青崖麵帶平靜微笑,看著小尼姑道:“小師傅,我也不求見師太了,隻勞煩你,為我帶一句話。”
女尼不知對方什麼心思,為難道:“這……”
沈青崖笑道:“帶句話總是可以的,你就說,門外人問:菩提心渡天下人,可還渡那製作靈胎之人?”
女尼微微歎口氣,見沈青崖過於執拗,微微搖頭,猶豫片刻,終究轉身入內通報。
庵堂之內,師太內心掀起波瀾:“她當真如此說的?”
小尼姑點頭,“那施主多次來見您,遲遲不肯走,或是見師父堅定不見,這才讓小尼帶這話,小尼這便遣她下山。”
“帶她進來吧。”
……
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
女尼走了出來,側身讓開通道,合十行禮:“沈施主,師太有請。”
沈青崖點頭多謝,提布走入庵堂。
庵堂內其陳設簡樸,除了佛像便隻有一張矮幾,兩個蒲團,一盞的油燈。
師太年約五十上下,跪坐於蒲團之上,外形乾瘦,身上裹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僧袍。她低眉垂目,手中緩慢地撚動著一串光滑的念珠。
直到沈青崖距她五步之遙,她才緩緩抬起眼簾。
“坐。”師太聲線平和,似遠山鐘鳴
沈青崖依言在她對麵的蒲團上坐下,對師太行了個禮,未曾主動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師太斟茶。
師太道:“我認得你,但你不認得我,十年前,汴州論劍台論劍,你一襲紅衣,劍驚四座,何等奪目,貧尼至今記憶猶新,恍如昨日,怎麼,是他派來監督貧尼的嗎?”
沈青崖苦笑一聲,將麵紗摘下,露出一張清豔至極的,因久病而顯得格外大的雙眸如兩潭深秋寒水,清冷而疏遠。
“十年前的沈驚鴻已死,如今隻是沈青崖,隻是……你說他是誰?”
師太沉默一瞬,凝視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這個人身上再無十年前的鋒芒畢露,有的隻是被風霜雨雪磨礪的清光蒼涼,表麵看似隨和,實則疏遠孤寂。
水流聲在寂靜的庵堂裡格外清晰,她將沈青崖麵前的杯盞斟滿。
她並未回答沈青崖的問題,隻是緩緩說道:“是貧尼認錯了,沈青崖施主,此乃本山特產的峨眉雪芽,生於千米雲上,得霧靄浸潤,納天地清寒。然其製成,看似清簡,實則火工微妙,殺青,做形,提香,環環相扣,一念之差,則清韻全無,反添濁氣。”
她將茶推至沈青崖麵前,目光沉靜,“如同某些走捷徑的人,他以為自己走的是康莊大道,實則是懸崖峭壁,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沈青崖雙手接過,端起茶盞放在鼻尖,微微輕嗅,再觀其茶湯色澤,清亮如碧玉,若春山淡冶初春新裝。
“好茶。經重重淬煉,依舊未奪其山野輕寒之氣。反倒將其茶之清韻更為純粹,生長之地看似是懸崖峭壁,下麵是萬丈深淵,但又何其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師太麵目一怔,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
“施主是懂茶之人,所言極是。這些年,貧尼心中有惑積壓心中久矣,望施主能解惑一二。”
“施主請說。”
“貧尼觀施主是懂茶之人,昔日,貧尼上懸崖之山采茶,發現一片茶園,無人打理,雜草叢生,蟲害猖獗,藤蔓纏繞,當貧尼想要救治之時,卻發現其根莖已然腐爛透頂。正感慨之際,有一道人拿出救茶良方,若救茶,需先戕害萬千草木根本,生靈萬千,留一方沃土,使其茶園重煥新生。施主,你說這劑藥,是煎,還是不煎?”
室內空氣驟然凝固,隻聞庵外竹葉稀疏之聲。
沈青崖置於桌下的手幾微微一顫,她並未立刻回答,隻是將那盞“峨眉雪芽”,儘數傾倒在身旁的茶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