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平先是親自帶著裴謙到親軍營駐地,又招呼相關人等與裴謙做了一係列的交待,看天色已過子時便囑咐他先在營中安頓好,隨時聽候調遣後便回帥帳歇息。
關平當下的親軍實乃關羽本部校刀手,駐軍偃城之時移至關平麾下轉為親衛,這六百校刀手由一個都尉三個軍司馬統領,是關羽督鎮荊州數年裡精心揀選的銳士。其中有關羽從北地帶出的百戰老卒,曆經汝南、新野、長阪坡血戰,骨子裡透著沙場磨礪出的沉穩;有慕關公威名來投的荊楚豪傑,性情悍勇,敢打敢拚;還有收編的各路精銳,為求功業而戰,廝殺起來最是亡命。這些人無一不是百裡挑一的悍卒,個人武藝嫻熟,對關羽忠心不貳,軍譽感極強。他們所欠缺的,從來不是勇氣和力氣,而是更高明的殺伐之術與更精妙的戰陣配合。
裴謙先與當值的軍司馬、什長、伍長等基層軍官武吏混了個臉熟,而後單獨拉著這名換做陳肅的軍司馬又尋了張輿圖來到了配屬給自己的寢帳,營中自有見機快的役卒不用裴謙、陳肅吩咐便給兩人張羅了熟肉、乾糧、溫水作為夜食。
陳肅,南陽陳氏大姓出身,今年三十五歲家中行二表字仲穆,甲胄邊緣隱約露出的細絹內襯顯露出殷實的家境,膚色較其他將卒白皙許多,蒼白但不顯文弱,反襯得眉目間的戾氣愈發突出。雙眉如刀,斜飛入鬢,眉宇間總似擰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鼻梁高挺卻帶鉤,唇線極薄,抿起時便透出一股刻薄的狠勁,然而在麵對裴謙時陳肅卻顯得有些拘謹,隻因陳肅在日間替換作戰時親眼所見裴謙憑借詭異的身手連殺兩個勁敵的場景,作為武者難免會幻想著對方這麼出手來攻我怎麼防守反擊之類的畫麵,想的多了在麵對目標本人時不免會擔心對方下一刻就會出手要了自己的命。
裴謙知道今後會常打交道所以也不跟陳肅客氣,在幾案上展開輿圖後對陳肅說:“煩請你在這地圖上給我標記一下當前的各方態勢,越詳細越好。我頭日間摔了一下,有些失..失記。”
陳肅躬身應道:“都尉客氣。”也不廢話,桌案上的麥餅掰成不同大小的碎塊,一邊放置一邊給裴謙滔滔不絕的講解著。
半個時辰後陳肅收住話頭,裴謙聽到這裡心中暗讚,也十分慶幸當值的軍司馬是陳肅,這種級彆的軍政素養放在哪個時代的軍隊中都是絕對的精英。好在來日方長,日後自有機會多多接觸,他現在需要集中精力消化一下這些信息,製定下一步的計劃。
“有勞陳司馬,有勞陳司馬。”
"不敢!不敢!"陳肅也是人精,看出裴謙有送客之意,十分配合的道:“如若都尉暫無吩咐,肅尚要去巡營。”
“陳司馬請便。”
陳肅放下手裡剩下的半塊麥餅,剛想起身,裴謙忽然靈機一動道:“啊...陳司馬,你再給我標記下麥城在哪裡”
約莫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的時候,裴謙也基本弄清楚了曆史上關羽落敗的過程及原因,荊州軍可按駐守、支援、作戰區域分為四個部分,圍攻樊城的關羽主力,圍困襄陽的偏師,江陵、公安的後勤衛戍部隊,以及溝通南北活躍於漢水之上的荊州水軍。
襄陽與樊城分處漢水南北兩岸,隔水相望,麥城也在漢水南岸,曆史的走向是關羽最終敗亡於麥城,那就說明關羽是在仍然掌握著荊州水軍的前提下主動撤往南岸的,由此可推斷出關羽在撤往南岸時江陵與公安的水軍基地仍掌握在荊州軍手中,也就是說此時呂蒙還沒有偷襲。那麼撤軍的原因隻能是對樊城攻擊失利而轉入防禦的一種選擇,但曆史證明這個選擇是致命的,那麼裴謙接下來的計劃就應該是圍繞著如何阻止關羽向南岸撤軍這個目的而展開。
當前北岸圍困樊城已近三個月,唯一的變數就應該著落在徐晃的援軍身上,很可能就是關羽在與徐晃援軍的作戰中失利而引起的連鎖反應,幾個時辰前李魚跟他複述的流言內容說明徐晃是通曉呂蒙計劃的,這也從側麵說明了呂蒙的偷襲很快就會發動,裴謙並沒有能力去阻止呂蒙,隻能將希望寄托於擊敗徐晃或拖延與徐晃的決戰,因為留在北岸還是存有一線生機的,撤去南岸則生機全無。
時不我待,裴謙打定主意後便立刻求見關平,到了帳外才發現關平的帥帳燈火通明關平也是一夜未眠,想必也是在為今後的戰事憂心,裴謙讓親衛通傳,關平聽說裴謙求見主動出門將裴謙引進帥帳,邊走邊說道:“汝為我親軍都尉,入某之營帳不必通傳,若早知行之未眠,便招汝來秉燭夜談矣”。
時間緊迫,裴謙也不再跟關平客套:“少將軍,徐公明麾下之眾,數倍於我。若在此地結硬寨、打呆仗,無異於以卵擊石,徒耗兵力。”
一句話正說到自己的疼點上,關平微微頷首眉頭緊鎖,他又何嘗不知:“然父帥軍令如山,命我在此阻敵,不得使一兵一卒西進乾擾圍困樊城之敵。如之奈何?”
裴謙目光銳利,指向地圖:“軍令是阻敵,而非死守一地。以少臨多,當思變通,於運動中尋覓戰機。”他手指一劃,“少將軍可率主力,佯裝不支,徐徐向君侯中軍方向退卻,做出欲與主力彙合之姿態。親衛營交由末將率領,於此地殘營設伏。若徐晃急於進軍,其前鋒冒進,我便伺機吞掉他一部!若其軍陣嚴謹相互遮蔽,無機可乘,我便蟄伏不動,絕不浪戰。”
“倘若徐晃視你如不見?”
“末將便率親衛營北上襲擾其糧道,焚其輜重,截其散卒。”
“若徐晃分兵圍剿……”
“那豈不正中下懷。他分兵越多,少帥與君侯的壓力越小。至於圍剿我?”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出那後世堪稱經典的戰術精髓: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親衛營皆輕裝銳士,來去如風,我自有手段,讓他疲於奔命,首尾難顧!”
見關平還是猶豫不決,裴謙道:“末將的部曲規模不大,調動靈活,少帥與君侯的大軍又相距不遠,即使事不可為末將再撤回本陣便是。”
關平凝視地圖良久,終於頷首:“某這便安排傳騎通報父帥,以免我軍異動引發誤會,汝即刻依計行事,務必謹慎。天明時分某當引軍緩撤。”
寅時將儘,天色未明,正是人最困倦之時。魏軍大營深處,中軍帳內,徐晃和衣臥於榻上,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亦微微鎖著。
突然,帳外傳來一陣壓抑卻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親兵低沉的稟報:“將軍!將軍!十萬火急!”
徐晃的雙眼猛地睜開,銳利如鷹。他一把掀開身上薄毯,沉聲道:“進!”
親兵隊率快步而入,單膝跪地,語氣急促:“將軍,往荊州大營的細作有數人逃回,身負重傷,言有十萬火急軍情稟報!”
徐晃心中一凜,睡意全無:“帶進來!擂鼓,聚將!”
低沉而緊迫的聚將鼓聲瞬間劃破黎明的寂靜,也驚醒了沉睡的軍營。很快,諸將頂盔摜甲,紛紛趕至中軍帳,臉上都帶著疑惑與肅然。
帳內火把通明。幾名斥候被攙扶進來,他們衣甲破碎,滿身血汙泥濘,一人甚至斷了一臂,簡單包紮處仍在滲血,顯然經曆了極其慘烈的搏殺和逃亡。
“將軍……”那斷臂斥候聲音嘶啞微弱,強撐著稟告,“將軍……吾等行跡已泄!關平部於黎明前痛下殺手,宛若預知…眾弟兄被困營壘,十難存一…”
另一人接口,語氣帶著驚悸:“吾等逃出時遠望,其營中火把移動頻繁,似有大股人馬南下!”
帳內諸將聞言,開始交頭接耳。
徐晃抬手,止住了眾人的議論。他麵色沉靜如水,緩步走到輿圖前,目光深邃地凝視著關平殘營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角。
“一夜之間,肅清內患,斷然撤軍……”徐晃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聽不出絲毫波瀾,“關平此人,統軍嚴謹,果決善斷,確有其父之風,不可小覷。”
他微微停頓,似在思忖“如此重大決斷,非其一偏師可獨斷。必是關羽下令,命其向主力靠攏,欲收縮兵力,穩固防線。”
他豁然轉身,目光掃過帳下諸將,最終定格在一員身材魁梧、麵容黝黑的將領身上。此人正是徐晃麾下驍將徐商,年約三旬,一道寸許長的疤痕從左側眉骨斜劃至顴骨,平添幾分剽悍之氣。
“徐商!”
“末將在!”徐商踏前一步,抱拳領命,聲如洪鐘,眼神銳利。
“予你三百精騎,皆選軍中弓、馬嫻熟之輩。”徐晃命令道,“即刻出發,尾隨關平軍,肅清敵軍斥候,使其難知我軍虛實,務必謹慎,不可貪功冒進!”
徐商一抱拳,轉身大步流星出帳,甲葉鏗鏘作響。
很快,帳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喝聲,三百輕騎如一股鐵流,沒入將明未明的天色之中。
殘破的營壘死寂無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六百校刀手站在廢墟中,看著他們的統領,眼神中充滿了疑惑甚至是一絲不安。重返絕地,還要埋伏強大的追兵?這聽起來像是送死。
裴謙站在一處尚未修複完成的望樓廢墟上,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爾等不必多慮。”
他跳下來走到一處倒塌的營帳旁,隨手抓起一把灰燼和碎木,抹在自己蒼白的臉上和暗色的皮甲上。
“爾等曾是君侯的親軍,某今日所授,便如鬼影藏於九地,好似毒蛇伺於草莽。”
他開始親自示範指導如何偽裝。
“三人為伍,背靠斷牆!使這些焦木、旗幟蓋住身軀!”
“你!臥於陷坑裡,把屍骸拉過來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