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謙的目光從地上癱軟的屍身移開,落在傅肜臉上,平靜無波,卻重逾千鈞。
“傅都尉,傅都尉”一連喚了兩聲,才讓震驚中的傅肜緩過神來。
裴謙對傅肜的反應倒不覺意外,見他神誌有所恢複,抬手一指李克委頓在地的屍身問道:“李功曹玩忽職守、藐視軍法、私通山匪、資寇養奸。已被正法,若將此獠頭顱借你一用,可敢持此物,率我部曲,為君侯‘取’了那李氏塢堡?”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入傅肜耳中。
傅肜胸膛再次劇烈起伏像是堵了一口氣,平日李克及其黨羽的跋扈欺壓、申儀一係的刻意排擠凡此種種頃刻間湧上心頭,既有關君侯鈞令在手,又何懼之有,一時之間血氣上湧,眼中厲色一閃,“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環首刀。雪亮刀光在昏暗的堂內劃出一道冷弧,手起刀落!李克那顆尚存驚愕表情的頭顱與軀體分離,傅肜一把攥住發髻提起,溫熱的血液淅淅瀝瀝地淌在冰冷的地麵上。
“有何不敢!”傅肜提著頭顱,聲音帶著一絲殺戮後的狠厲與快意。
半個時辰後,傅肜從房陵郡兵中勉強湊出兩百餘人,在高進陪同下從郡治出發向李氏塢堡而去,途中與一支風塵仆仆趕至的精悍隊伍彙合。
以都尉薛勇為首的摧鋒營百餘名驍銳者,皆著簡甲皮盾裝扮與郡兵相仿,攜勁弩利刃,疾行而來。
薛勇與傅肜見過禮後,與落後傅肜半個身位的高進並肩而行,兩人一直低聲交流著什麼。
傅肜提著頭顱走在隊首,心中那股血氣仍在翻湧,但身旁這些默然行軍、眼神冷硬的摧鋒營士卒,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他與李氏豪族打交道非止一日,深知其塢堡中私兵數百,裝備精良,弓弩齊全,皆是李功曹和申儀用錢糧堆出的悍卒,絕非自己手下那些疏於操練的郡兵可比。平日,他需極力周旋,方能勉強維持局麵。
傅肜瞥了一眼身旁沉默行軍的士卒,其隊列森嚴、氣息沉凝,遠比塢堡內那些驕橫的私兵更令人心悸。
隊伍進入穀口不久,李氏塢堡高聳的土牆已在望,兩側望樓上熊熊燃燒的盆火以及垛口外斜插的火把將塢堡外十幾步的範圍內照的分毫可見。
傅肜駐足與高進、薛勇湊在一起簡單協調了一下,隨後令隊伍中的兩百名郡兵遮蔽穀口的通道後往塢堡兩翼散開,堵住漏網之魚,薛勇也分出一半人馬參與其中,並由他統領這些外圍士卒。高進則陪同傅肜領著剩餘的五十幾人向塢堡接近,在被望樓上值守的私兵發現大喊來者何人時都用不著傅肜發令,隊伍後部左右各散出五六人手持硬弩壓住陣腳。
傅肜心中對能攻下塢堡的把握又多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將李克頭顱奮力擲於堡門之下,運足中氣,厲聲喝道:“堡內眾人聽著!功曹李克,玩忽職守、藐視軍法、私通山匪、資寇養奸!已奉關君侯令,明正典刑!今牙門將軍有令,即刻接管塢堡防務,抗命者,同此下場!”
聲音在堡牆間回蕩,牆上守兵顯然認出了那猙獰頭顱,頓時一片嘩然騷動。
傅肜還待再言,卻見堡門忽地洞開!
曾經與傅肜有過幾麵之緣,常常以鼻孔示之的私兵首領此刻甲胄俱全,率三十餘得力手下持刀擎槍,蜂擁而出!那首領臉上橫肉抖動,眼中儘是凶戾與貪婪。
“傅肜!你竟敢殺害李功曹!”首領邊走邊獰笑的說道:“弟兄們!殺了這廝,拿了首級,魏王、南昌侯(孫權)處,何愁沒有富貴!與我殺!”
傅肜心下猛地一沉,暗道一聲“不妙”!沒想到這賊酋如此凶悍狂妄,不開門受降便罷,反而主動殺出邀戰,聽其言下之意是要取了自己的首級投敵!他下意識的去摸刀柄。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在那首領喊出“殺”字的瞬間,身後一片令人牙酸的弩機輕響!
十數支弩箭如同毒蜂,掠過傅肜身側,精準無比地鑽入衝在最前那幾名私兵的麵門、咽喉!慘叫聲剛起便戛然而止,這群所謂的精銳私兵竟然連盾都不覆便來衝擊摧鋒營當麵,其結局早已注定。
與此同時,一直落後於傅肜一個身位的高進低沉喝令:“進!”
“吼!”兩人身後的三十餘士卒齊聲低吼,聲雖不大,卻凝聚著冰冷的殺意。
六人成行五人成列的迅速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步軍方陣,漫過當先的傅肜、高進兩人,好像踩著精準的鼓點一樣,口中一邊發著駭人的低吼,一邊如牆而進。
沒有多餘的花哨,隻有金屬切入肉體、骨骼碎裂的沉悶聲響,他們收割人命的動作簡潔而高效。
傅肜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拔出刀,那剛被硬弩削去一層的私兵陣線,已如浪頭拍上礁石,頃刻間粉身碎骨!
那私兵首領更慘,缺乏有效防護的麵門被三支弩箭同時命中斃於當場,一隻完好的右眼瞪得滾圓,似乎至死不信世間有如此可怖的廝殺。
傅肜隻覺一股寒意自脊椎竄起,旋即又被沸騰的戰意取代。他大吼一聲,拔刀而起,幾個墊步越過己方陣線,衝向塢堡門廊下幾個正手忙腳亂試圖關閉塢堡大門的雜兵,奮力劈砍,將幾人殺潰。
身著甲胄,在沒有同伴依靠和借力的近身搏殺中對體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傅肜已是少有的悍勇耐戰型武將,一連殺潰四五人也得往後退幾步緩緩氣力,當他喘著粗氣環顧四周時,戰鬥已基本結束。
當摧鋒營小方陣毫無阻滯的碾過堡門,留下一路橫屍蹈血突進時,幸存的私兵戰意全無,跪地求饒者有之,扭頭便跑者有之,就是沒有敢負隅頑抗的了,叮鈴當啷的扔了下了一地的武器兵刃。
從堡門開啟到戰鬥平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傅肜持刀立於原地,胸膛起伏,看著腳下流淌的鮮血和那些正快速控製塢堡要害,清理殘匪頑抗的士卒身影,對“精銳”二字,有了全新的認知。
高進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甲:“傅都尉,接下來還要有勞你接收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