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考棚的號舍,
活像一排排密不透風的鴿子籠,
低矮逼仄,每間寬不過三尺,
進深僅四尺,高個子的考生連站直都難,隻得蜷縮其中。
這“鴿子籠”以磚木簡陋搭成,
一排數十間,巷陌縱橫,僅容一人通過。
每間號舍內隻有一塊凹凸不平的木板充作桌案,
一個搖搖晃晃的小馬紮,
以及牆角那個散發著刺鼻異味、
供考生方便的痰盂。
這便是大明科舉最底層的競技場
——童生試第一場,縣試的考場。
童生試乃科舉進階之始,
分為縣試、府試、院試三關。
這第一場縣試,由本縣知縣主持,
連考五場,每日一場,黎明前點名入場,日暮交卷。
首場最為關鍵,
考四書文兩篇、五經義一篇,
中者方可參加後續場次。
而“君子不器”正是首場的四書題之一,
看似簡單,卻最考較考生的見識與文思。
蘇惟瑾本無資格踏入這考場。
他身負“賤籍”,按律不得參與科考。
然而,張家——本地頗有勢力的豪紳,
為了那個不學無術的嫡子張誠能順利過了這科舉第一關,真是煞費苦心。
張老爺早已用大把銀錢鋪路,
打點了縣衙上下。
他們尋了個由頭,
將蘇惟瑾冒籍在張家一個遠房親戚名下,
身份文牒做得天衣無縫,
又使錢讓書辦在登記造冊時做了手腳,
準其入場,卻暗中記下:
此考生成績單列,
不參與評等排名
——換言之,蘇惟瑾隻是個影子,
考得再好,功名也不會落在他頭上。
這一切,隻為將他變成張誠案頭的一支“活筆”。
是以,才有了眼前這精心安排的場麵。
蘇惟瑾按照事先打點好的安排,
果然被分在了張誠右側的號舍。
兩人之間隻隔著一道薄薄的木板牆,
底下還有條寬不及掌的縫隙,
專供傳遞物品
——自然是給那些“有心人”行方便的。
張誠腆著肚子,
費了老牛勁才擠進自己的號舍,
那身新做的綢緞直裰立刻蹭上了一層灰。
他嫌棄地呸了兩聲,
又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
活像隻偷油吃的老鼠。
直到瞥見隔壁蘇惟瑾那瘦削的身影也安頓下來,
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肥臉上擠出個油膩的得意笑容,
用氣音哼道:
“算那書辦懂事…喂,蘇小九,給老子機靈點!”
蘇惟瑾沒理會他,
自顧自地將考籃放下。
空氣沉悶汙濁,
混合著陳年墨臭、汗臭、
尿溺的騷臭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
幾乎凝成實質的緊張感。
他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忽略這令人窒息的環境不適,
將筆墨硯台一一取出,擺放整齊,
動作沉穩,不見絲毫慌亂。
超頻大腦已進入待機狀態,
好似上緊發條的精密儀器,
隻待題目觸發。
不多時,沉重的梆子聲“咚——咚——”響起,
似如敲在每位考生的心尖上,
預示著考試正式開始。
甬道儘頭傳來腳步聲,
有差役舉著高高的題目牌在各排號舍間的狹窄通道緩慢走過,
確保每位考生都能看清。
那木牌上,濃墨書寫,
赫然正是本次縣試第一場的四書題——“子曰:君子不器”。
題目傳來的一刹那,
張誠那邊立刻響起一陣窸窣抓撓聲,顯然是急了。
這題目看似簡單,實則內涵深遠,
絕非他那個被酒色掏空的腦子能瞬間理解的。
“喂!聽到了嗎?
君子不器!快!快寫!”
張誠壓得極低卻又急不可耐的聲音從板壁下傳來,
伴隨著一張小紙條和一塊上等徽墨被從縫隙底下飛快地塞了過來。
蘇惟瑾麵無表情地撿起紙條和墨錠。
超頻大腦瞬間啟動!
“君子不器”…
出自《論語·為政》。
孔子說,君子不能像器具那樣,
隻有某一方麵的用途。
表層釋義,君子應博學多才,
不局限於一門一藝。
深層引申…君子之道,
在於體用兼備,道術合一?
不,這還不夠!
超頻大腦瘋狂運轉,
無數相關的經義注解、
曆代大儒的闡釋、
乃至超越這個時代的思想火花激烈碰撞!
電光石火間,
一個更為大膽、
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的切入點已然成型:
君子豈止不應局限於“才藝”之器?
更應超越“形而下”之器,
直指“形而上”之道!
君子當“器”而不“器”,
即具備經世致用之才能(器),
卻不被具體才能、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