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往淮安府城的日子,
定在了秋高氣爽的九月初八。
張家門前的陣仗擺得十足。
一輛簇新的青綢馬車,
套著兩匹膘肥體壯的健騾,
車轅上插著“沭陽張”字樣的號旗,
迎風招展,很是氣派。
張誠少爺穿著一身嶄新寶藍色直裰,
頭戴方巾,人模狗樣地站在車前,
接受著管家仆役們諂媚的祝福和鄰裡的圍觀,
下巴抬得能戳破天,
看起來似乎不是去考試,而是去登基。
張承宗和張福則在一旁,
最後一遍清點著行李
——主要是確保足夠的銀兩和打點關係的禮物,
至於書籍文具,
那自然是“書童”蘇惟瑾需要操心的事。
蘇惟瑾穿著一身半舊青衣,
低著頭,默默地將最後幾個裝有名貴徽墨
和湖筆的匣子搬上後麵那輛拉行李的簡陋騾車。
他懷裡揣著芸娘送的厚實夾衣和平安符,
貼身的暗袋裡藏著趙文萱那本珍貴的劄記,
大腦卻在冷靜地規劃著抵達府城後的每一步。
正忙碌間,忽聽街口傳來一陣粗豪的喊聲:
“讓讓!讓讓!俺找張家少爺!”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高大壯實、
穿著公門號衣的少年捕快,
正撥開人群,滿頭大汗地擠過來,
正是周大山。
他今日似乎特意收拾過,
號衣比平日整齊些,
但眉宇間那股憨直勁兒絲毫未變。
張誠一見是他,
眉頭就皺了起來,
嫌棄地擺擺手:
“周大山?你來作甚?
沒見本少爺正要出遠門嗎?
擋什麼道!”
周大山卻不管他那套,
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朝著張承宗和張福拱了拱手,
算是見禮,
然後目光就落在了蘇惟瑾身上,
大聲道:
“張老爺,福管家,俺找小九有點事!
就一會兒!
保證不耽誤少爺行程!”
張承宗知道他是縣衙周捕快的兒子,
不好太駁麵子,皺著眉點了點頭。
張福則眯著眼,
警惕地打量了周大山一番,
才示意蘇惟瑾過去。
蘇惟瑾心下疑惑,
不知這憨貨此時跑來作甚,
依言走了過去。
周大山一把將他拉到旁邊人稍少的牆角,
蒲扇般的大手力道十足,
差點把蘇惟瑾拽個趔趄。
“山哥,啥事這麼急?”
蘇惟瑾穩住身形,低聲問道。
周大山左右瞅了瞅,
確認沒人注意他們這邊說悄悄話,
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汗巾裹著的小包,
不由分說塞進蘇惟瑾手裡,
壓著嗓子道:
“兄弟,拿著!”
蘇惟瑾入手一掂,
裡麵是幾枚零散的銅錢,
還帶著周大山的體溫。
“山哥,這……”
“彆這那的!”
周大山打斷他,
黑臉上帶著不容拒絕的誠懇。
“出門在外,窮家富路!
張家摳搜,指定虧待你!
拿著路上買點熱乎吃食,
彆餓著肚子!”
蘇惟瑾看著手裡那幾枚可能還是周大山從牙縫裡省下來的銅錢,
心頭不禁一暖。
這憨子,自己過得也不寬裕,
卻總想著接濟他。
“多謝山哥。”
他沒有推辭,這份情誼,他記下了。
周大山見他收了,咧開嘴笑了,
但隨即笑容一收,
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
幾乎成了氣音:
“還有件事,
俺偷摸聽俺爹昨晚喝酒時跟人說的,
你千萬記住了,彆往外傳!”
蘇惟瑾神色一凜,凝神細聽。
“俺爹說,這次府試,
省裡好像派了學政大人下來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