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帥府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孟珙輕輕咳嗽了幾聲,用手帕掩住嘴,看到上麵沾染的血絲,眼神暗了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隻要還有一口氣,他便要守住這片山河。
襄樊城頭的風,總帶著漢江的潮氣,卷著秋末的寒意,刮在甲胄上沙沙作響。孟之繼手扶垛口,望著遠處連綿的城郭,目光掠過城下操練的七萬忠順軍,眉頭微蹙。手中那份從江陵傳來的軍情簡報,邊角已被他攥得發皺,上麵“漢中失陷”“陳隆之退保重慶”的字樣,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心裡發緊。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副將趙勇抱拳道:“將軍,五千騎兵已完成集結,隨時可接受調遣。”
孟之繼轉過身,月光灑在他年輕卻透著堅毅的臉上,銀甲反射著冷光。“趙叔,讓他們再練半個時辰的騎射,特彆是馬上劈刺,務必做到收發自如。”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夥夫營,今夜加一餐肉脯,讓弟兄們吃飽些。”
趙勇應聲而去,心中卻有些疑惑。連日來軍情緊急,將軍卻始終按兵不動,隻是一味操練,難道就不擔心四川那邊撐不住?
孟之繼望著趙勇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他怎會不擔心?重慶城雖經彭大雅苦心經營,終究是孤城一座,陳隆之新官上任,軍心未穩,麵對十五萬蒙古鐵騎,能撐多久實在難說。可他更清楚,義父孟珙的“東西策應”戰略,最忌的就是急躁冒進。
大哥孟之經的水師沿長江而上,是為了保住入川的水路生命線,確保糧草軍械能送抵重慶;二哥孟之縉留守江陵,看似清閒,實則掌控著整個京湖戰區的糧草調度,前線數十萬兵馬的吃喝用度,全靠他居中協調,半點差錯都出不得。而他麾下的七萬忠順軍,是京湖最精銳的機動力量,既是襄樊的屏障,也是應對突發戰局的利刃,一步都不能踏錯。
“多線作戰……”孟之繼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垛口。前世那些在史書裡看過的戰例,此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蒙古人最擅長的就是分進合擊,以快速機動撕開防線,當年他們西征時,便是靠著鐵騎的速度與韌性,在多瑙河畔上演過千裡奔襲的好戲。如今他們兵分幾路壓向四川,顯然是想複刻當年的戰術,讓大宋軍隊顧此失彼。
他走到城牆內側的沙盤前,這是他親自動手製作的模型,從襄樊到重慶,從江陵到夔州,山川河流、關隘要道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手指點在漢中的位置,那裡已插著代表蒙古的黑色旗幟,像一顆毒瘤,楔在蜀地與京湖之間。
“要破多線作戰的困局,就得讓敵人的‘多線’變成‘單線’。”孟之繼喃喃道,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他想起義父常說的“以靜製動,以點破麵”,此刻才算真正悟透其中的深意。
四川戰場看似危急,但若蒙古人急於求成,必然會拉長補給線。漢中到重慶一路多是崇山峻嶺,糧草轉運本就困難,隻要能在沿途設下幾處埋伏,襲擾他們的糧道,便能遲滯其攻勢。可誰去執行這襲擾任務?大哥的水師擅長水戰,不擅山地奔襲;四川本地軍隊新敗,士氣低落,怕是難當此任。
孟之繼的目光落在襄樊西側的武當山,那裡山勢險峻,林間小道密布,若是派一支精銳騎兵隱蔽其中,既能監視蒙古動向,又能隨時襲擾其側翼,豈不是兩全其美?他伸手從沙盤旁拿起一支紅色小旗,插在武當山南麓:“此處可設一哨,五百人足矣,需精於騎射,擅長山地作戰,這不就是忠順軍前軍步甲營乾的活兒了嗎?”
可這還不夠。蒙古人若在四川受阻,極有可能轉頭攻打京湖,襄樊作為京湖核心,必然首當其衝。七萬忠順軍看似不少,但若分兵防禦,怕是處處皆虛。他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彈性防禦”理論——與其處處設防,不如集中力量,在關鍵節點形成拳頭,待敵人露出破綻,再以雷霆之勢反擊。
“襄陽城防堅固,可把忠順軍前軍步甲營三萬步兵駐守,由跟隨義父多年的老副將趙勇統領,加固城垣,多備滾石箭矢。”孟之繼又拿起一支黃旗,插在襄陽城內,“樊城地勢較低,易攻難守,留忠順軍後軍弩兵營一萬兵馬虛張聲勢,若蒙軍來攻,不必死戰,退守襄陽即可,把樊城變成空城,讓他們占之無用。”
剩下的忠順軍中軍蠻族鐵騎三萬兵馬,該如何調配?孟之繼的手指在沙盤上快速移動,從襄樊到隨州,再到荊門,一條無形的線路漸漸清晰。這三萬人必須保持高度機動,時而佯攻隨州,吸引蒙古注意力;時而馳援荊門,鞏固側翼;一旦四川那邊傳來戰機,便能迅速沿漢水南下,經江陵入蜀,與大哥的水師形成夾擊之勢。
“還得有一支奇兵。”孟之繼的目光投向襄陽前麵的信陽,那裡是蒙古大軍可能迂回途徑的路線。他想起自己著手建製的那支秘密部隊——隱衛。若是把他們交給王大用,安排隱蔽在信陽山林,待蒙古大軍過境時,以火器襲擾,定能打亂其陣腳。
思緒漸趨明朗,孟之繼拿起筆,在羊皮紙上快速勾勒:
其一,設武當山彆動隊,五百騎,由趙勇麾下的悍將劉洋統領,攜帶足夠三月的乾糧,晝伏夜出,專襲蒙古糧道,不求殲敵,隻求拖延。
其二,收縮襄樊防線,襄陽主守,樊城誘敵,以三萬步甲營依托城防消耗敵軍,萬不可貪功冒進。
其三,三萬蠻族鐵騎編為“蠻龍軍”,自己親率,沿漢水布防,保持每日百裡的機動能力,隨時響應東西兩線戰事。
其四,一萬隱衛隱蔽信陽,由精通火器的副將杜洪義帶領,備好火箭與炸藥,待蒙古大軍出現,即刻實施突襲,重點摧毀其攻城器械。
寫完最後一筆,他放下筆,羊皮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仿佛已能看到鐵騎奔襲、火光衝天的景象。前世的記憶如同一盞明燈,讓他在這亂世迷局中,總能提前嗅到危險的氣息。他知道蒙古人接下來極有可能分兵攻打夔州,試圖切斷四川與京湖的聯係,而那裡正是大哥水師的必經之路,必須提前示警。
“來人。”孟之繼揚聲道。
親衛快步上前:“將軍有何吩咐?”
“備一匹快馬,將這份信送至關羽廟碼頭,交給水師的張世傑都督,務必讓他親啟。”孟之繼將寫好的信函封入蠟丸,“告訴張都督,蒙古人或許會在瞿塘峽設伏,讓他務必小心,可在船隊兩側派小艇探查,遇襲時切勿戀戰,先衝出峽口與大哥彙合。”
親衛接過蠟丸,鄭重收好,轉身疾步離去。
城樓下的操練聲漸漸平息,七萬忠順軍列成整齊的方陣,甲胄在月光下連成一片銀色的海洋。孟之繼走下城樓,穿過隊列,將士們紛紛挺直脊梁,目光中滿是敬佩。這支軍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從最初收編的流民、降兵,到如今軍紀嚴明、悍不畏死的勁旅,他付出的心血,隻有自己知道。
“弟兄們!”孟之繼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開,清晰而有力,“四川告急,蒙古鐵騎已踏破漢中,重慶危在旦夕!朝廷命我等坐鎮襄樊,隨時馳援!”
他拔出腰間長刀,直指北方:“我知道你們中有人的家人在四川,有人的故土被蒙古人踐踏!但我們不能慌,不能亂!義父說過,東西策應,互為犄角,方能破敵!我們守在這裡,既是守護襄樊,也是守護四川的後路,守護整個大宋的命脈!”
長刀歸鞘,發出清脆的響聲。“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卯時,蠻龍軍隨我出征,沿漢水布防!其餘弟兄,隨趙副將加固城防!記住,我們是忠順軍,忠於家國,順乎民心,隻要我們在,蒙古人就休想踏過襄樊一步!”
“忠於家國!順乎民心!”七萬將士齊聲呐喊,聲震夜空,連漢江的流水似乎都為之一頓。
回到帥帳,孟之繼鋪開地圖,再次審視自己的謀劃。多線作戰的難點,在於如何在保持主線穩固的同時,靈活調配兵力應對突發狀況。前世那些因分兵不當而導致全線崩潰的戰例,時刻在他腦海中警醒著。他必須確保每一步都落在實處,既要給義父的“東西策應”戰略打牢基礎,也要為可能出現的變數留下後手。
比如,若陳隆之守不住重慶,他的蠻龍軍能否及時入川,與大哥的水師配合,在長江沿線構築新的防線?若蒙古人轉而攻打襄陽,樊城的誘敵之計能否成功,為機動兵力爭取回援的時間?甚至,他還想到了更壞的可能——若是江陵出現異動,二哥能否穩住後方,他又該如何回援?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圖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影,如同一條無聲的界線,分隔著安穩與戰火。孟之繼揉了揉眉心,連日的操勞讓他眼底泛起血絲,可心中的鬥誌卻愈發熾烈。他知道,這場仗不好打,蒙古鐵騎的凶猛,朝堂的掣肘,甚至弟兄們的疲憊,都是必須麵對的困難。
但他彆無選擇。就像義父在江陵堅守,大哥在水師破浪,二哥在後方調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自己的堅守。他手中的七萬忠順軍,是京湖的利刃,也是最後的屏障,他必須讓這把利刃足夠鋒利,足夠堅韌,才能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中,劈開一條生路。
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三更天了。孟之繼吹熄燭火,走到榻邊,和衣躺下。他需要休息,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隻是閉上眼,腦海中依舊是沙盤上的旗幟,是將士們的呐喊,還有記憶深處那抹黃衣的身影…都是前世的記憶與今生的責任交織在一起的重量。
漢水無聲流淌,襄樊城頭的燈火次第熄滅,唯有帥帳的屋簷下,一盞孤燈還亮著,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注視著北方的動靜。一場無聲的謀劃,正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悄然鋪開,等待著與蒙古鐵騎的正麵碰撞。而孟之繼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重陽宮的客房裡,黃蓉仍望著窗外出神。郭靖默默站在她身後,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遠處的鐘聲傳來,沉悶而悠長,像是在為這風雨飄搖的天下,敲打著不安的節奏。
襄陽的月夜,樊城的渡口,少年清澈的眼眸,與眼前的委屈、師門的隔閡、遠方的戰火交織在一起,在黃蓉心中釀成一杯複雜的酒,辛辣而苦澀。她不知道楊過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安好;也不知道襄陽的防務是否穩固,蒙古鐵騎何時會南下。她隻知道,這亂世之中,每個人都在掙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與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