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車的引擎轟鳴著,碾過萬年不化的冰層,駛出了“熔爐前哨站”那巨大的鋼鐵閘門。
刹那間,一個無比壯闊而又極度荒涼的世界撞入了淩辰的眼簾。
一望無際的雪白,天地間仿佛隻剩下藍與白兩種最純粹、也最冷酷的顏色。凜冽的風毫無阻礙地刮過冰蓋,發出悠遠而寂寞的呼嘯。這與他生活了七年的、溫暖潔淨的研究所截然不同,是一種近乎蠻荒的、令人心悸的浩瀚。小家夥藏匿在車鬥的防水布下,小嘴微微張著,被這冰原的壯美深深震撼。
他豎起耳朵,聽著車上幾名巡邏兵的閒聊。他們談論著冰原之外那個正在被“新生態”吞噬的世界,談論著舊日城市裡隨處可見的綠色公園和溫暖的陽光,談論著執行任務時遭遇各種怪物的驚險經曆……這些話語像一把把鑰匙,為淩辰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窗,讓他心生無限的向往。
當巡邏車抵達預定的巡邏邊界——一片巨大的冰裂穀邊緣時,車速減緩。淩辰看準機會,像一隻靈巧的雪兔,悄無聲息地翻下車,迅速躲到一塊巨大的冰棱後麵,整個過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車隊繼續向前,轟鳴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風雪中,隻留下淩辰獨自一人,站在茫茫冰原的邊緣。
一種奇異的感覺,從他踏上這片冰原開始,就在心底悄然滋生。仿佛極遠的南方,有什麼東西在輕聲呼喚著他,與他體內某種沉睡的東西隱隱共鳴。他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這莫名其妙的感覺。
他舉目四望,除了冰雪,隻有遠處冰麵上聚集的一群黑白相間、搖搖晃晃的“傻鳥”。他記得羲和的全息影像裡介紹過,這是“企鵝”,舊世界遺留的、為數不多的未被感染的原始物種之一。它們憨態可掬,為這片死寂的冰原增添了一絲脆弱的生機。
“等‘戈爾貢’完全適應了嚴寒……它們,還有我們,還能存在嗎?”一個早熟而沉重的念頭莫名地劃過淩辰的腦海,“也許到那時,早已沒有人類了吧。”
他轉過頭,望向與冰原接壤的南方。那裡的景象開始變化,純白的冰雪逐漸褪去,露出了下麵深色的凍土,甚至……點點刺眼的綠色。
那是“生態”侵蝕的前沿地帶。雖然不如赤道附近那樣已經被恐怖的菌斑和巨型真菌森林徹底覆蓋,但這片綠色依舊象征著危險與未知。那是被改造後的世界。
淩辰隻是猶豫了片刻,便邁開腳步,堅定地朝著那片綠色走去。他並非毫無準備,他記得來時路,也知道巡邏隊的路線。他天真地想著,到時候隻要回到這裡,往路上一站,自然會有巡邏兵發現他,把他帶回父母身邊。他太了解克莉絲和淩嶽了,他們絕不會放棄尋找自己。
一個從未經曆過真正危險、被保護得太好的孩子,就這樣懷揣著為妹妹尋找禮物的單純願望,膽大包天地主動步入了人類文明的禁區。
越是靠近,那股詭異的生機感就越是強烈。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被寄生改造後的植物。它們扭曲、膨大,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繁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種巨型的藤蔓,有著成人手臂粗細,如同猙獰的巨蟒纏繞著廢棄的建築。一些不夠堅固的樓房甚至被它們硬生生勒塌、吞噬。
藤蔓表麵布滿了透明的、在晦暗陽光下隱隱泛著紅光的膿包,如同呼吸般有節奏地收縮、膨脹。達到某個臨界點時,噗地一聲,一股幾乎看不見的孢子雲霧便被噴發到空氣中,隨風擴散。
淩辰記得羲和的資料庫裡有記載:植物序列003,木奎。非攻擊性單位,主要功能為生態擴張前哨,高效製造並播撒“戈爾貢”孢子。因其在寄生後仍保留部分光合作用能力,能產生氧氣,且本身不具生物立場,可被物理清除,故人類未對其進行全麵剿滅。它們就像是生態的“播種機”,silentyetdeadly.
當淩辰踏入這片被孢子迷霧籠罩的區域時,異變發生了。
他身體表麵的皮膚毛孔,竟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微微張開。空氣中那些無形的、對常人致命的孢子,非但沒有試圖寄生他,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緩緩地、溫順地被他吸入體內!
這個過程沒有帶來任何痛苦,反而有一股奇異的、微弱的暖流融入四肢百骸,帶來一種慵懶的舒適感。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此地數公裡外,一支正在遊蕩的腹狗群中,為首的一隻突然停下了腳步。它沒有通常意義上的頭部,麵部光滑,隻在肩部長有用於感知環境的鰓狀器官。它那裂開的、布滿細密牙齒的腹部微微蠕動,轉向淩辰所在的方向,似乎感知到了某種異常卻極具吸引力的信號。它發出一聲低沉的、含義不明的嘶鳴,緩緩脫離了群體,朝著那個方向踱步而去。
而此時的淩辰,對這一切毫不知情。那股吸入孢子後的暖流帶來了強烈的睡意。他打了個哈欠,環顧四周,發現了一個半塌的混凝土管道,似乎是個避風的好地方。他鑽了進去,蜷縮起來,幾乎在幾秒鐘內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更加詭異的是,周圍那些沉默的、被寄生的植物,它們蠕動的藤蔓和呼吸的膿包,雖然不曾表現出任何“歡迎”,卻也完全沒有排斥這個陌生的小侵入者。彌漫在空氣中的孢子依舊持續地、溫順地融入他的身體,仿佛他不是外來者,而是它們等待已久的……一個歸宿。
沉睡中的淩辰,身體正悄然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蛻變。那次被005強行中斷的融合,似乎在外部孢子的刺激下,重新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