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II”研究所內已亂作一團,卻又不得不將這場混亂壓抑在絕對靜默之中。
克莉絲的臉色蒼白如紙,死死盯著全息地圖上那個代表著運輸車最終停靠點的閃爍光標——“熔爐前哨站”。淩嶽緊緊摟著她的肩膀,既是安慰,也是支撐。
“不能聲張,‘生態’可能還在監視……我們隻能派最信任的便衣小隊,以采購物資的名義暗中尋找。”淩嶽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透著無力感。他們擁有超越時代的技術,卻在此刻被自己的孩子用最原始的方式擊敗,這種束縛感幾乎令人窒息。
正是這種投鼠忌器的保密原則,讓吊在車底的淩辰得以順利地越溜越遠。
運輸車在冰下隧道中行駛,外界溫度雖已是零下,但對於常年恒溫的研究所來說,這股寒意依舊明顯。然而,隻穿著一套單薄卡通短袖的淩辰,卻並未感到絲毫寒冷。
他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覺,每當冰冷的寒氣試圖侵襲他時,總會在離他皮膚約一厘米的地方被一層極其微弱、幾乎無法用肉眼觀測到的空氣扭曲所阻隔。就像有一層無形的、與他生命頻率共振的薄膜,溫柔地將他與這個殘酷的世界隔開。
這並非他主動操控的能力,而是身體一種本能的、被動的反應。那次被005強行中斷的融合實驗,看似失敗了,卻在他體內埋下了一顆沉睡的種子,正以一種無人知曉的方式,緩慢而堅定地生根發芽。
不知過了多久,在車輛規律的震動中,疲憊的淩辰竟在車底狹小的空間裡蜷縮著睡著了。直到車身猛地一震,徹底停穩,發動機熄火,他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像隻靈敏的小貓,悄無聲息地鬆開手腳,輕盈落地,順勢滾入旁邊一堆廢棄貨箱的陰影裡。
熔爐前哨站。
這裡與其說是一個基地,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嘈雜的、充滿鐵鏽和汗水味道的冰下洞窟。穹頂是高強度合金和原生岩壁的混合體,上麵掛滿了粗大的管線、搖晃的照明燈以及不斷滴落冷凝水的通風口。空氣渾濁不堪,混合著機油、劣質酒精和人群聚集的體味。
巨大的空間被雜亂無章地分割成數個區域:嘈雜的交易市場、擁擠的居住集裝箱群、以及不時有滿載武裝人員的履帶車進出的軍事區。這裡是人類在南極邊緣最大的據點之一,也是抵抗“新生態”的前沿堡壘,更是無數幸存者掙紮求生的蜂巢。
對於第一次走出無菌、有序研究所的淩辰來說,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新鮮感。他瞪大了眼睛,像個小探險家,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他看到許多許多人,但和在研究所裡常見的笑臉完全不同。這裡的人們臉上大多蒙著一層灰暗的疲憊,眼神麻木,行色匆匆,為了一口食物、一份燃料、或是幾個可憐的“貢獻點”而奔波勞碌。歡聲笑語在這裡是奢侈品。
很快,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這個格格不入的小不點。
在那一片片裹得嚴嚴實實、臟兮兮的防寒服中,一個穿著乾淨短袖、麵容白皙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樣的孩子,簡直比怪物序列還要顯眼。
詫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又迅速移開。在這個狗娘養的世界裡,能顧好自己就已經耗儘了全部力氣,誰又有閒心去管一個看起來並不需要幫助的孩子?況且,“熔爐”是龍國主力維持的據點,治安相對最好,眾人隻當他是哪個團隊裡被帶出來見世麵的寶貝疙瘩,雖奇怪,卻也不願多事。
“哎呀!你不冷嗎?”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些許驚訝和好奇的清脆聲音在淩辰耳邊響起。
淩辰轉過身,看到一個被厚厚棉衣裹成小球的小女孩,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從帽簷下露出的臉蛋看得出清秀的輪廓,點綴著幾點可愛的小雀斑。
淩辰眨了眨眼,對這個陌生的提問感到疑惑:“冷嗎?”他是真沒感覺到。
緊接著,他想起此行的目的,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小姐姐,你知道哪裡有狗嗎?我想弄一隻回去。”
這個問題顯然把小女孩難住了。她歪著頭,臉上寫滿了茫然:“狗……?那是什麼?好吃嗎?”
這時,旁邊一個正在采購物資的魁梧男子嗤笑一聲。他正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一個類似金屬護腕的儀器,對著攤主出示的二維碼掃描了一下,發出“嘀”的一聲輕響,扣除了相應的“貢獻點”——這是災變後取代貨幣的硬通貨,通過工作或外出執行任務賺取。
“狗?嗬嗬,”男子語氣帶著一絲不屑和久經世事的滄桑,“現在的狗,就隻有生態感染區裡,那醜陋的‘腹狗’了。寵物狗?都他媽快餓死或者凍絕種了!小子,回家玩你的玩具去,彆做夢了。”
淩辰的小眉頭皺了起來。腹狗(怪物序列098),他聽羲和講過,那是一種被戈爾貢黴菌改造後集群行動的可怕生物,雖然排名靠後,但絕非他一個小孩能應付的。
他很清楚,即便七年過去了,人類依舊沒有找到能正麵擊穿生物立場的方法。最多隻能用昂貴的高斯脈衝槍暫時乾擾怪物序列080以後的小型怪物的立場,爭取幾分鐘逃命的時間。
難道真的找不到了嗎?他有些不甘心。那人說的是“快滅絕”,並不是“已滅絕”。算了算,離妹妹淩玥的兩歲生日還有一段時間,他決定不能就這麼放棄。
“謝謝。”他很有禮貌地道了謝,又對那個雀斑小女孩說了聲“再見”,便轉身朝著前哨站通往外界的巨大閘門方向跑去。
小女孩嫣嫣拉了拉正在專心對比兩塊合成食物營養標簽的媽媽的手:“媽媽,他好好看啊……他就這麼跑出去,沒事嗎?”
她媽媽頭也沒回,注意力全在珍貴的食物上,隻是敷衍地應了一聲:“嗯?嫣嫣你說誰?好了,彆管彆人了,快來幫媽媽看看哪個更劃算。”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兩塊標簽,末世的磨礪早已讓大多數人的熱心腸冷卻,優先關注的永遠是自身和最親近之人的生存。
就在淩辰離開後不久,兩名穿著普通防寒服、眼神卻異常銳利的人抵達了這片區域。他們目光如電,快速掃過人群,卻再也找不到那個穿著短袖的醒目身影。暗地裡的搜尋,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
而此刻的淩辰,已經憑借嬌小的身形和難以想象的靈活,混在了一支出站巡邏的隊伍後麵,第一次真正踏入了那片被“新生態”籠罩的、危機四伏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