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正蹲在地上擦玻璃櫃,櫃麵上還沾著昨天孩子留下的糖漬,黏糊糊的。
聞言直起腰,拍著胸脯應下:
“放心!有我在,彆說丟東西,黑皮來了我都能攔著!
上次他想搶你那本《三打白骨精》,不是我跟他掰扯半天嗎?”
說著還攥了攥拳頭,胳膊上的肌肉鼓了鼓——
王猛以前在工地上乾過,力氣大,黑皮上次看他橫,沒敢硬來。
林凡抱著笑笑出門時,
她還沒睡醒,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
呼吸均勻得像小鴿子,溫熱的氣息吹在他脖子上,癢癢的。
兩人慢悠悠逛著縣城的街,街上剛有早點攤出攤,
炸油條的“滋滋”聲混著油條的香味飄得老遠,還有賣豆漿的推著小車,
吆喝著“熱豆漿——五毛錢一碗”。
林凡假裝帶孩子看風景,眼睛卻像掃描儀,掃過每一條街道,連角落裡的小門麵都沒放過。
市中心他繞著走——
那裡的門麵租金一年要兩千多,還擠得慌,旁邊都是賣家電、服裝的大店,裝修得亮堂堂的,他這小生意進去,根本沒人注意,說不定還會被大店擠垮。
太偏的巷也不看——比如北巷,下午三點就沒太陽,街上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大多是賣五金、建材的店,做兒童生意肯定不行;
南巷雖然人多,但都是賣菜的,又吵又臟,家長肯定不願意帶孩子去。
轉到縣中心小學附近時,風裡突然飄來孩子的笑聲,還有放學鈴“叮鈴鈴”的響——
原來正好是小學早自習下課,低年級的孩子出來活動。
他抬頭一看,這條街不算寬,也就兩米來寬,卻圍著三個家屬院:
縣教育局家屬院有120戶,縣醫院家屬院150戶,縣紡織廠家屬院200戶,光這三個院的適齡孩子就有七八十個,加上小學裡13年級的學生,潛在顧客至少有兩百多人。
牆上刷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標語,紅漆掉了些,卻還醒目。
放學鈴剛響,穿藍校服的孩子像小麻雀似的湧出來,家長拎著菜籃子跟在後麵,偶爾停下來買根冰棍(五毛錢一根,奶油味的最受歡迎,上次他看一個孩子買了,舔得滿臉都是),煙火氣裹著風往鼻子裡鑽。
街上有文具店(隻賣作業本和鋼筆,沒有玩具和兒童衣裳)、小吃鋪(賣包子和粥,早上人多,中午就冷清了)、理發店(隻給大人理發,不給孩子剪),
唯獨沒有一家專門賣兒童用品的——這不就是他要找的“空白”?
街口往裡走五十米,一家掛著“轉租”木牌的店撞進眼裡。
是家國營日雜店,玻璃門上的“國營日雜”木牌掉了半塊漆,露出裡麵的木頭底色,風一吹,掛在門後的舊風鈴叮當作響,像在歎氣——
這風鈴還是以前國營店開業時掛的,現在鈴舌都鏽了,聲音發啞,聽得人心頭發沉。
玻璃蒙著層灰,用手指一擦能留下一道白印,能看見裡麵空了大半的貨架,貨架上的鐵架都生了鏽,黃褐色的鏽跡爬滿了架子,一碰就掉渣。
牆角堆著幾個破紙箱,上麵印著“雪山牌洗衣粉”的字樣,紅顏色掉了色,露出牛皮紙的本色,箱子都被老鼠咬了幾個洞。
木牌上寫著個座機號,數字用紅漆寫的,“3”和“8”掉了兩處色,得湊近了才能看清,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非誠勿擾”。
林凡抱著笑笑站在對麵的樹底下,看了半小時——放學時,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從店門口過,有的會往裡麵瞥兩眼,似乎在琢磨這店要做什麼。
甚至有個穿碎花裙的媽媽拉著紮羊角辮的孩子說:
“要是這兒賣玩具就好了,省得跑老遠去市中心買,每次去都得坐公交,孩子還暈車。”
孩子也跟著點頭,眼睛盯著空貨架,像在想象裡麵擺滿玩具的樣子,小手還拉著媽媽的衣角晃了晃。
“爸爸,這裡有小朋友。”
笑笑醒了,揉著眼睛指著不遠處追逐打鬨的孩子,小聲音帶著點雀躍,還伸手想去抓飄過來的蒲公英,小手指在空中抓了抓,卻沒抓到,咯咯地笑了。
林凡摸了摸她的頭,指尖蹭過她柔軟的頭發,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著她:
“以後咱們在這裡開個店,賣好多玩具,還有你喜歡的小熊衣裳,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一下亮了,像落了星星,小手拍著林凡的肩膀,力氣不大卻很歡實:
“好!我要粉色的!還要給小熊穿裙子!還要畫太陽貼在牆上!”
下午,林凡找了個公用電話亭。
鐵皮亭子鏽了邊,綠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裡麵的鐵鏽,像塊補丁。
裡麵擺著部黑色座機,按鍵上的數字都磨白了,“5”鍵還陷下去一點,得使勁按才能通。他從口袋裡摸出枚一元硬幣,手指都有點抖——
這硬幣是他早上賣橡皮賺的,攥在手裡都暖了。
“叮”的一聲,硬幣落進盒子裡,他撥通了木牌上的電話,手指還在發抖——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聯係轉租,心裡又緊張又期待,怕對方說“已經租出去了”,又怕租金太貴
。
“喂,哪位?”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聲音帶著點沙啞,像沒睡醒,
還有點咳嗽,估計是著涼了,說話時還帶著點鼻音。
“您好,我看到您那日雜店要轉租,想問問情況。”
林凡儘量讓聲音聽起來穩當,不像毛躁的年輕人,還特意清了清嗓子,把緊張壓下去。
對方聽說有興趣,語氣活泛了些,咳嗽聲也停了:
“哦,你想做啥生意?是賣菜還是賣百貨?
明天上午九點來店裡談吧,我在,順便給你看看房產證,省得你不放心。”
語氣裡帶著點實在,不像耍滑頭的人。
掛了電話,林凡心裡揣著股熱乎勁,像揣了個小暖爐,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晚上坐在燈下算賬,他把存折攤在桌上,用筆圈出“四萬七千二”——
這錢絕不能動,是老本,也是以後做更大事的種子,要是動了,萬一出事,連退路都沒有。
棚子裡的流動資金有八百六十三塊,藏在床板下的鐵盒裡,
用布包了三層,每次拿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
連環畫收了五十多本,花了不到一百,最值錢的是那本1962年的《三打白骨精》,
上次有人出價二十他沒賣,想著以後留給笑笑。
他計劃最多拿出五千塊租門麵,租金、押金、裝修、首批貨,每一分都得算著花,像捏著沙子似的,不能漏一點。
比如刷牆的石灰,要選縣建材廠的,質量好,一袋五塊,兩袋就夠,能刷完整個牆麵;
木匠要找張師傅,上次修棚子的貨架,他收費便宜,手藝還好,一天五十,打三排貨架最多兩天,加上材料,八百塊足夠了;
鋪地麵的水泥,選縣水泥廠的,一袋八塊,六袋四十八塊,沙子一方二十塊,總共不到七十塊。
第二天一早,林凡把笑笑托付給隔壁張嬸。
張嬸六十歲,頭發花白了大半,卻很精神,兒子在外地打工,平時喜歡幫鄰居看孩子,心地特彆好。
上次林凡去市裡進貨,張嬸就幫看過笑笑,還煮了雞蛋羹給她吃,放了笑笑愛吃的蝦皮。
“張嬸,今天麻煩您幫我看會兒笑笑,我去談點事,中午就回來,給您帶包子,肉餡的。”
林凡把笑笑的小外套遞給張嬸,裡麵還塞了塊手帕,怕孩子流鼻涕,又叮囑道,
“她要是餓了,您就給她吃昨天買的餅乾,彆讓她多吃,怕上火。”
張嬸正擇菜,手裡拿著把青菜,葉子上還帶著露水,笑著應下:
“放心去吧,你跟笑笑說,中午我給她煮雞蛋羹,放好多蝦皮,保證她愛吃。”
笑笑摟著張嬸的脖子,小臉蛋蹭了蹭張嬸的臉,還不忘跟林凡揮手:
“爸爸早點回來!我等你帶包子!”
林凡到日雜店時,門虛掩著,能看見裡麵透出的光。
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混著洗衣粉的淡香,牆角還有點返潮,牆皮都發綠了,摸上去黏糊糊的。
一個穿舊中山裝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清點庫存,頭發花白,鬢角沾著點灰,中山裝的領口磨出了毛邊,袖口還縫了塊補丁,一看就是過日子仔細的人。
貨架上隻剩幾袋洗衣粉、幾塊肥皂,孤零零地擺著,洗衣粉的保質期還有半年,肥皂是檸檬味的,包裝都皺了,估計放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