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冀中地區的氣候有個特點，就是基本感受不到春天和秋天，一年中仿佛隻有兩個季節：夏天和冬天。感覺2003年剛過了春節，天氣就慢慢變熱了，寒意褪去得格外迅速，街頭巷尾的人們紛紛褪去厚重棉衣，換上輕薄衣衫。
新聞裡開始頻繁報道石添和同學們年前談論的“非典型肺炎”的消息。那些天，電視熒幕上、街上的廣播裡，處處都充斥著這個陌生又讓人不安的詞彙。石添每次打開電視，看到新聞主播們嚴肅的神情，報道著疫情的發展態勢，心中便湧起一股莫名的憂慮。
今天早上，石添像往常一樣邊吃早飯邊收看《東方時空》，一則消息讓他心頭一緊：北京也有病例了。他清楚地記得，年前和同學們閒聊時，大家還隻是開玩笑地說這一新鮮名詞離我們十萬八千裡，並未料到它會如此迅速地蔓延開來。北京，那座距離文安並不遙遠的繁華都市，如今也被疫情籠罩，這讓石添不禁為家人、尤其為遠在北京的老姨的安危擔憂起來。
工廠裡，原本熱鬨歡快的氛圍也變得凝重起來。張師傅在車間反複叮囑大家要注意個人衛生，勤洗手、多通風，還專門安排了人去藥店買來板藍根給大家沏水喝。同事們在午休時間不再像從前那樣快樂聊天，而是小聲議論著疫情的最新動態，每個人的眼神中都透著一絲緊張與不安。
晚上石添回到家，看到媽媽依舊坐在床上，她剛剛在姥姥的攙扶下做完了今天的康複訓練，此刻正在看中央台的新聞，眼神中卻也多了幾分對時事的關注。石添輕聲對媽媽說：“媽，北京都有病例了，咱可得多小心。”媽媽點點頭，說道：“添兒，我和姥姥在家裡，也不出門，沒事兒，主要是你，在廠子裡人來人往的，注意點。有時間給你老姨去個電話，姥姥也挺擔心她的”石添點點頭，之後和媽媽說工廠裡為了防控疫情，增加了許多額外的防護措施，讓她放心。
誰知到了第二天，新聞上報道北京的感染人數又增加了，那一個個攀升的數字，如同沉甸甸的石塊，壓在石添心頭。早餐的食物在嘴裡味同嚼蠟，他匆匆扒拉幾口飯，找出前幾天買的醫用口罩戴上，便準備前往工廠上班。
一路上，街道的氣氛愈發凝重，行人寥寥無幾，且個個神色匆匆，口罩幾乎成了每個人臉上的標配。石添騎車的速度不自覺加快，心中滿是對工廠情況的揣測。
到了廠門口，他發現大門緊閉，平日裡熱鬨的工廠此刻一片寂靜。三舅正守在門口，神色嚴肅，看到石添，便迎上前說：“添兒，今天工廠停工幾天，縣裡衛生部門要求，在工廠區域內搞一次大消殺。外地住廠的員工隻能在宿舍裡不得外出，其他員工不得進入，具體哪天上班，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石添心中一沉，點了點頭，把自家胡同口表哥副食店公用電話的號碼告訴了三舅，之後掉轉車頭，又騎車回到了家裡。
在胡同口表哥的副食店裡，石添打算借公用電話聯係北京的老姨。副食店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味，表哥正拿著噴壺四處噴灑，見石添進來，指了指電話，示意他用。石添撥通了老姨的號碼，電話鈴響了許久，才傳來老姨略顯疲憊的聲音：“喂？”石添趕忙開口：“老姨，我是石添，您在北京咋樣啊？您可千萬注意防護，彆出門啊！”老姨在那頭道：“添兒，我剛剛聯係你舅了，我們單位放假了，一會我坐公交車去大興榆垡，你舅開車在那裡等我，估計下午能到家，還是家裡安全。”
掛斷電話，石添的心情輕鬆了多少。回到家中，他告訴媽媽和姥姥下午老姨回來，媽媽和姥姥很高興，也放下心來了，媽媽又問道：“工廠咋樣了？”石添把情況一說，媽媽輕歎一聲：“這疫情，啥時候是個頭啊。”姥姥在一旁默默念叨著菩薩保佑。
石添坐在桌前，望著窗外空蕩的街巷，心中五味雜陳。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節奏，工廠停工、學校停課，出行受限，可日子還得繼續。他想起姥爺曾經教導他，在困境中要堅強、要有擔當，此刻，他深知自己作為家裡的頂梁柱，必須穩住心神。他決定利用這停工的幾天，幫姥姥把家裡徹底消毒一遍，再去副食店幫表哥整理貨物，儘自己所能，讓身邊的人在這艱難時刻，多一份安心，多一點溫暖。
到了下午四點多，舅舅用車把老姨接回來了。許久未見，老姨的臉上雖帶著些許疲憊，卻難掩回家的喜悅。石添趕忙迎上去，幫著拿行李，嘴裡念叨著：“老姨，可算把您盼回來了。”媽媽和姥姥也從屋裡出來，一家人噓寒問暖，滿是溫情。
為了給老姨接風，幾口人決定包頓餃子。廚房裡頓時熱鬨起來，老姨熟練地剁餡、和麵，姥姥在一旁擀餃子皮，石添也上手幫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驅散了些許肺炎帶來的陰霾。石添包的餃子雖然形狀各異，但每一個都飽含著對老姨的歡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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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上桌，熱氣騰騰，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享受這難得的團聚時刻。舅舅也在留下來吃的飯，飯間，他麵色凝重，再次囑咐大家：“這肺炎越來越嚴重，咱都多注意點，少往人多的地方去，出門一定得戴口罩，勤洗手。”大家紛紛點頭應和，石添更是堅定地說：“舅，您放心，我們肯定都注意著呢，咱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重要。”
在這特殊的時期，這頓餃子不僅僅是一頓飯，更是家人間相互關愛的凝聚，讓大家在困境中感受到溫暖與力量。
第二天吃完午飯，石添就徑直走向表哥的副食店幫忙。此時，嫂子帶著孩子回娘家參加以一個長輩的葬禮，看現在這情況，一時半會回不來，店裡隻有表哥一人忙得不可開交。平日裡，表哥既要忙著進貨，確保店裡貨品充足，又要時刻留意店內生意，招呼顧客，一個人實在難以兼顧。
石添一直對表哥心懷感激，之前他烤串兒的時候，表哥曾給予他不少幫助。無論是提供場地，還是在生意經營上給予的一些幫助，都讓石添銘記於心。如今看到表哥如此忙碌，他便想著趁著這個機會能幫表哥乾點啥。
石添走進副食店，對表哥說道：“哥，我來幫你看會兒店吧，你去忙進貨的事兒。”表哥正愁分身乏術，聽到石添的話，臉上露出一絲欣慰：“那太好了，添兒，你幫我守著，我去西關批發站補點貨，有啥事兒你就給我打手機，貨架上都有價格標簽，按照標簽賣就行。”說罷，表哥便騎上三輪車風風火火地出發了。
今天的天氣還是揚沙浮塵，天空像是被輕輕蒙上了一層薄紗，這紗帶著淡淡的黃色，使得原本湛藍如寶石般的天空變得有些朦朧黯淡，像是一幅被歲月泛黃的畫。太陽隱匿在這層薄紗之後，努力地散發著光芒，卻隻能透出些許昏黃的光暈，如同一位暮年老人，雖想展現活力，卻難掩疲憊，失去了往昔那刺目的明亮。
微風輕輕拂過，不似狂風那般凶猛，卻也足以撩動這漫天的浮塵。細小的沙塵顆粒仿若一群調皮的精靈，在空中悠悠飄蕩、緩緩打轉，悄無聲息地滲透到各個角落。街邊的樹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搖晃，枝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對這浮塵天氣的無奈。
石添站在櫃台後麵，認真地整理著貨架上的商品，將那些被顧客翻亂的貨品重新擺放整齊。連續幾天的揚沙天氣，讓靠近門口的貨架上的貨物布滿灰塵，石添用抹布擦拭著，他時不時地抬頭，留意著店門口是否有顧客進來。過了一會兒，一位鄰居走進店裡，想要買一瓶醋。石添趕忙迎上去，禮貌地問道：“姨，您要哪種醋呀？我們這兒有天津的獨流甜醋、山西老醋，還有其他品牌的。”在石添的耐心介紹下，鄰居選好了醋，石添熟練地為她結賬、找零，鄰居滿意地離開了。
趁著店裡暫時沒人，石添又拿起掃帚，仔細地清掃著地麵，將那些顧客腳帶進來的塵土清理乾淨。他深知，在這個特殊時期，保持店裡的整潔衛生尤為重要。
石添把掃把拿到門口垃圾桶旁，抬眼就路對麵瞧見路燈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風吹起的沙塵使石添看不清楚這個人的臉，石添直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仔細一看，原來是林靜，他眼睛瞬間瞪大，滿是驚喜，心也跟著“砰砰”直跳，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過去。
他一把拉住林靜的胳膊，聲音裡是藏不住的激動：“靜兒，你怎麼在這兒？快，跟我進店裡，外麵風大。”
林靜被他拉著，臉頰微微泛紅，眼神閃躲，全然沒了以往的大大咧咧，變得格外靦腆，跟著進了店，輕輕坐在店裡朝陽的長椅上。
他緊挨著林靜坐下，側身麵向她，眼裡滿是急切與關心，問道：“你這段時間怎麼不聲不響就轉學了？我一點兒消息都沒收到，可把我急壞了。”
林靜頭埋得更低，手指絞著衣角，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就因為鄭迅寫的那篇作文，你也知道，他寫得太直白了，再加上班上那幾個愛嚼舌根的同學到處傳，結果沒幾天，全校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