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雅和陸婉還在低聲說些什麼,林景堯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醫院牆壁慘白刺目,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如同不規則玻璃碎片的畫麵在他腦袋裡炸開。
……
陰沉悶熱的下午,他走進昏暗的房間,躺在床上的人,幾乎要與灰色的被褥融為一體。
窗簾搭在一側,窗戶半開,紗窗充當病重的肺部,艱難地吐息著兩側的空氣。
“今晚好像要下暴雨了。”
林景堯坐在床邊,將一旁的台燈打開,暖黃色的光亮卻隻能單薄地照耀一小片區域。
“你的病好些了嗎?莫叔叔說再有半個月你就能返校了。”
淩亂的黑色長發幾乎要將她的整張臉都覆蓋,莫逢春沒有回複。
臥室門是開著的,莫宇業的影子就像幽靈般佇立在那裡。
莫逢春開始咳嗽,把臉埋進被子,以便壓抑發出的聲音。
莫宇業離開了,他說要去給莫逢春拿藥,隻是臥室門依舊沒有關上。
“先喝點水吧。”
林景堯正要起身給她的杯子裡添熱水,一隻蒼白纖瘦的手卻從被子裡掙紮出來,猛地抓住他的袖子。
他望進了那蒼白麵皮上的黑沉眼睛。
“他們是不是走了?”
莫逢春的聲音很是嘶啞,還有些許久未曾開口說話的生疏。
“嗯,前幾天走的,連告彆都沒有,似乎離開得很著急。”
說的是陸婉和陸望澤。
屋外傳來腳步聲,那抓在他手腕的蒼白手指猛地收回去,莫逢春又往被子裡鑽了一些,咳嗽聲似乎更急促了。
被碰到的地方沒有肌膚的溫熱,有的隻是道不明的陰寒。
窗外開始打雷,空氣似乎愈發悶熱了。
莫宇業拿來藥,溫聲哄著莫逢春吃下,而後又幫她掖了掖被角,這才看向林景堯。
“這藥裡有安眠的成分,逢春要睡一會兒,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他明明隻待了不到五分鐘。
但即便如此,林景堯還是聽話地跟這位和藹的長輩告彆,隻是臨走前,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莫逢春。
莫逢春也在看他,額邊滲出了汗液,黑發粘在慘白的麵龐,晦暗中,他無法看清她的情緒。
心臟重重跳了一下,他忽然開口。
“我還會再來看你。”
莫宇業的影子似乎僵了一瞬,可林景堯沒有關注到,他又快步折返莫逢春的身邊,蹲下身子,雙手搭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我還會再來看你,所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袖口被扯了扯,林景堯垂眸,瞧見那幾根蒼白的手指從被褥探出,像是某種小動物,攥著他垂落的袖口一角。
冰涼的指節輕輕觸碰到他的腕心。
莫宇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腳步逼近,想弄清他們的小動作。
林景堯的心跳莫名快了一些,還帶著道不明的心虛慌張。
在莫宇業走過來時,他已趕在莫逢春收回手前,先一步將她的手塞進被褥。
腕骨傳來的涼意微麻,像是電流刺激得心臟亂顫,林景堯搞不清楚這種情緒來源,可憐的被角被他抓得亂糟糟。
“你當然可以隨時來看她,望澤搬家了,逢春現在的朋友就隻有你了。”
莫宇業笑著開口,林景堯胡亂點了點頭。
莫逢春還在看他。
或許是光線問題,台燈的暖光,躍入了她漆黑的眸底,看起來竟有了極其細微的光亮。
背著莫宇業,她朝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明明她的臉上和以往一樣,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可林景堯就是覺得不一樣了。
盯著那口型,林景堯辨認出她說的那兩個字是謝謝。
謝謝。
隻是,她在謝他什麼呢?
這樣的道謝,似乎並不是單純感謝他來看望她。
……
林景堯搞不清楚腦袋裡這些畫麵的時間節點,記憶中的片段與現實發生的事件完全不同,令他短暫地陷入混亂和恍惚。
他看著不遠處正在抹眼淚的陸婉,耳邊嗡鳴陣陣,下意識開口。
“陸阿姨,你為什麼沒走?”
陸婉愣住,她抬起臉看向林景堯,眼裡滿是錯愕和不解。
“…我要走去哪裡?”
李靜雅也很是詫異,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卻發現他身形不穩,瞳孔有些渙散,連忙起身扶住林景堯。
“突然是怎麼了?景堯,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天與地仿佛都要顛倒,林景堯抬起下巴,望著扭曲變形的天花板,張著嘴巴大口呼吸。
腳下的堅硬地麵,仿佛成了柔軟的布料,幾乎要承載不住他的身體,林景堯嘗到嘴裡溢出的鐵鏽味。
不對。
為什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