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陰鬱遙遠的死亡,林景堯從來不會過多設想,所以他的回答也很常規。
【沒想過,可能就是跟大多數人一樣,找個公墓。】
可莫逢春說她想埋在那棵大槐樹下。
槐樹陰氣重,聽說晚上會有鬼魂圍著大樹轉圈,人若是含冤而死,恨意太強,有概率變成厲鬼。
她不是慘死的貓咪,卻似乎也透過那貓咪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若真落得慘死的地步,她是不是想著變成厲鬼,也要努力複仇?
夢裡的林景堯為什麼不追問下去呢?
如果行為強硬一些,莫逢春是不是就會提前告訴他了?
不。
莫逢春不願意說的事情,強行探究隻會惹她不開心,所以那個林景堯沒有再開口。
不管是埋貓的那晚,還是去看望生病的莫逢春那天,他都沒有從莫逢春那裡,問出有用的信息。
因為被無理由地推開,林景堯還開始兀自跟莫逢春冷戰。
莫宇業想要繼續掌控莫逢春的人生,強迫她留在本市,莫逢春無法忍受,徹底爆發。
如果那晚的林景堯沒有因為心情鬱悶,冒雨外出倒垃圾,被莫宇業逼到儘頭的莫逢春,是不是真的會控製不住,用護身的匕首把他刺死?
救下莫逢春的人,不是夢裡的林景堯,而是她自己。
那個林景堯,充其量,隻是強行把她的理智扯了回來。
口鼻充斥著血液,身體被雨水裹緊,他與莫逢春瑟縮在滑梯下方,雨傘濕漉漉地躺在地麵,莫逢春的手裡還攥著染血的匕首。
第一次,莫逢春向他坦露了自己藏起來的傷痕,第一次,他們兩個擁抱了,哪怕誰都溫暖不了對方。
到底要怎麼做,他才能幫莫逢春完全擺脫莫宇業,才能幫她永遠逃離這一切痛苦?
夢裡的林景堯不知道,現實的林景堯也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在夢境裡與莫逢春的經曆,每一環都像是無解的死局,爬滿血腥,砸滿雨水,禁錮靈魂。
病房安靜,林景堯卻仿佛聽到了隱約的雨聲,水汽附著在體表,冷風穿刺布料,他被莫逢春抱著,耳畔傳來她低啞冷淡的聲音。
【那就幫我逃出去。】
【成為我的共犯。】
夢境戛然而止,突兀地伴隨著莫逢春這句話的結束而破碎,醒來後,林景堯發著呆,卻在心裡不斷默念著“共犯”這個詞。
共犯,共同犯罪。
他從小被父母灌輸最標準的道德戒律,養成了良善正直的性子,遵守法律,厭惡犯罪,崇尚和平,唾棄暴力。
為了拉走莫逢春,避免兩人輕易被莫宇業追上,所以他才會在夢裡,做出用雨傘狠狠砸向對方的暴力行為。
如果說,這是不踩底線的正規反抗,是處在道德約束下的行為,那麼莫逢春所提出的“共犯”一詞,則是完全要求林景堯跳出常年自我圈定的正道。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莫宇業不死,莫逢春永遠無法自由。
共犯,共同犯罪。
這是犯罪,如果做了,就是將他十幾年的堅持全部推翻,就算莫宇業是人渣,也不該賠上他與莫逢春的未來。
但很顯然,莫逢春已然下定決心,她正等著他下決心。
拒絕就表示他們的選擇背道而馳,同意就意味著他們的關係更為緊密扭曲。
就算未曾看到夢境後續,林景堯也能預料到自己的選擇,意識到這點後,他近乎渾身發寒,心頭卻又灼著道不明的病態熱意。
夢中的他會做的。
他會成為莫逢春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