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他不該有過於強烈的負麵想法,不該將那種可憎的情緒宣泄在陸望澤身上,不該因著夢境延伸出來的感情,過度關注莫逢春。
他這樣的行為,對誰都不公平。
“景堯…”
林遠看到林景堯嘴唇染血,便給他抽了幾張紙巾,他想要說些什麼,林景堯卻抬睫看了他一眼,眉眼還算輕鬆。
“爸,我沒事。”
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唇,林景堯聲音又低又輕。
李靜雅心中酸澀,她看向裴書宴,主動詢問。
“那逢春對景堯的過敏原因是什麼?”
裴書宴沒有回答,而是走到林景堯身邊。
“林同學,你可以把手裡的掛件還給我了。”
林景堯照做,看起來已經調整好了狀態,隻是麵容仍舊有些慘白。
毛球被林景堯攥得很緊,絨毛貼在一起,皺巴巴的,看上去有些可憐,讓人無端生出一股厭棄。
裴書宴忽然想起被莫逢春握過的毛球,她似乎沒用多少力氣,白色的絨毛碰到空氣後,很快就恢複了蓬鬆柔順。
隻是,這下意識的對比,極快地掠過裴書宴的腦海,很快就消失不見。
勾著從林景堯手裡拿回來的毛球掛件,裴書宴在莫逢春床邊站定。
“莫逢春患者,你能握住這個毛球掛件一分鐘嗎?”
莫逢春光是想到這東西,被林景堯捏了一路,就覺得惡心,仿佛五臟六腑都擠成一團。
“不能。”
如果碰到,她一定會起疹子。
這下,林家人都怔住了。
林遠麵容浮現一絲不解,李靜雅欲言又止,林景堯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唇邊斑駁的血跡愈發顯眼。
“這樣啊。”
彎了彎眼睛,裴書宴柔聲道。
“可是好奇怪,你剛剛不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嗎?”
說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毛球掛件,被他舉在莫逢春麵前,微微搖晃,裴書宴望著莫逢春的黑眸,語氣溫柔。
“其實這兩個掛件,都被林同學握過一分鐘。”
瘙癢從指尖蔓延,紅疹逐漸出現,莫逢春的手指不斷顫抖,眸底浮現異樣的紅,連心臟在崩潰叫囂。
李浩瞧見不對,連忙示意裴書宴停下,讓莫逢春喝了提前備好的急效過敏藥。
因著治療及時,莫逢春的紅疹沒有擴散,可她的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惡心感糾纏不散。
“我要洗手。”
她這麼說,聲音微啞,掀起被子就要去洗手間,幾縷黑發垂在胸前,蒼白的麵容落了陰翳。
陸婉正要上前,陸望澤倒是比她還快一步跑到莫逢春身邊,麵色焦急。
“我陪你去!”
說完,也不等莫逢春回應,就攙扶著她進了洗手間,兩人從林景堯麵前走過的時候,停都沒停,也未曾分給他半點目光。
林景堯看著莫逢春和陸望澤進入洗手間,方才好不容易壓抑的情緒驟然崩塌。
什麼理智,什麼夢境,什麼現實。
他完全想不起來了。
眼前隻有莫逢春對他的強烈排斥,和她允許陸望澤的靠近扶持。
這場麵不斷在他空白的腦袋裡循環,有斧頭一下下擊砍著他的頭顱和脖頸,拉扯著神經,刺痛著眼球。
為什麼莫逢春過敏的對象不是陸望澤,而是什麼都沒做錯的他?
為什麼陸望澤可以觸碰莫逢春,而他卻要被所謂的一米安全距離束縛?
為什麼他要做那些零散的夢,為什麼他要在夢境與現實裡找交集點,為什麼夢境與現實不同,為什麼莫逢春對他的態度如此不同?
為什麼他會對陸望澤有如此強烈的恨意與妒忌,為什麼他明明隻是把莫逢春當朋友,卻還是會因著她的遠離,而感到崩潰甚至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藏在身體裡的龐然大物轟然潰爛,林景堯聽見自己在尖叫,刺耳的,扭曲的,激烈的。
鼻腔一熱,呼吸道仿佛都被血塊堵塞了,林景堯的麵部肌肉痙攣顫抖。
砸在地麵的血珠,就像是夢境中的雨,他又冷又疼,心臟瑟縮,呼吸困難。
在這場血與淚的暴雨夜中,他看到了瑟縮在生鏽滑梯下的莫逢春和自己。
雨太大了,血也太濃了,他隻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了。
於是林景堯用紙巾擦了擦臉上的血。
刺目的紅,作嘔的腥。
天地旋轉,他無意識後退了半步,轟然倒在地上,積蓄在眼眶的淚水鋪滿整張臉,稀釋了血液,卻衝不散鐵鏽。
怎麼會這樣呢?
林景堯想不明白。
他不該是這樣的。
就算莫逢春對他過敏,他也不該是這樣的。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旦得不到莫逢春的關注,一旦被殘忍地敲定無法靠近她,未來的日子裡,隻能眼睜睜看著彆人取代他,站在莫逢春的身邊,他的人生就到底為止了。
林景堯甚至萌生了某種強烈的自毀心理。
如果他無法像在夢境中那樣,與莫逢春親密地擁抱,那不如就讓他的血液就此流乾,被冰涼的雨水衝刷乾淨。
“景堯!”
林遠嚇得嘴唇都白了,立刻攙扶起林景堯,李靜雅也慌亂上前,眼角有淚花,顫抖著手幫林景堯擦血。
“景堯,景堯…”
陸婉同樣擔心林景堯,她上前幾步,握住林景堯的手,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聲音有了哽咽。
“深呼吸,深呼吸。”
李浩對林景堯進行了簡單的搶救,幫助他找到呼吸頻率,可林景堯像是被魘住了,瞳孔渙散,仿佛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裴書宴按了急救鈴,很快就有護士趕過來,眾人手忙腳亂地把神誌不清的林景堯送回原來的病房治療。
陸婉本來也想跟過去,但李靜雅攔住了她,聲線有些顫抖,卻還是儘力保持平靜。
“婉婉,你待在這裡就行,逢春這邊也不能沒大人照看,景堯有我們就行。”
於是,陸婉留在了原地,隻是她的淚怎麼都擦不乾,顯然很是掛念林景堯。
與她一起待在莫逢春病房的,還有裴書宴,但相比陸婉和林家夫婦的慌亂,他便顯得平靜體麵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