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完成了剩下的剝離工作。當那枚海螺化石完全脫離母岩,落入他戴著厚手套的掌心時,一股奇異的重量感傳來。它不是沉,是某種……亙古的凝結。螺殼呈現一種深沉的、仿佛被時光浸透的灰白色,螺旋的曲線完美無瑕,像一句封存了億萬年的偈語。就在它完全接觸掌心肌膚的那一刹那——
不是通過耳膜,更像是直接在大腦深處,或者靈魂的某根弦上,炸開了一聲無法形容的、磅礴的轟鳴。那是水。億萬噸的水在咆哮。是遠古的潮汐,裹挾著無法想象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看不見的岸線。海浪拍擊的巨響、深水之下暗流的嗚咽、某種巨大生物悠長的低頻鳴叫……混合成一片混沌而原始的聲浪,瞬間將他吞沒。他仿佛被拋離了海拔六千米的雪山,猛地擲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溫暖而鹹腥的黑暗之中。陽光穿透搖曳的上層水體,投下晃動不安的光斑。
他自我懷疑會是幻聽嗎?不,這比幻聽真實千萬倍。是時空錯位。
他猛地閉上眼,又強迫自己睜開。眼前依舊是皚皚白雪,是刀削斧劈的岩壁,但那股浩瀚的、帶著腥氣的海的聲音,依舊在他顱腔內轟鳴、回蕩,與眼前絕對乾燥、絕對寒冷的冰雪世界尖銳地對立著,幾乎要撕裂他的感知。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被風雪卷走。
他死死攥緊了掌心的化石,螺殼堅硬的邊緣硌得他生疼。這種被握在手裡的真實是此刻唯一的錨點,將他勉強固定在這個時空。
他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像另一塊被凍結的岩石。
風雪撲打在他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但他掌心裡,那枚來自亙古的海螺,卻仿佛殘留著一絲陽光都無法給予的、屬於深海的,永恒的微溫。
隻是閉眼的一小會時間,天空轉變了,剛才專注挖掘化石,並沒有留意天空的明暗交織,怎麼用交織這個詞呢,的確如此,他留意了一會兒,這個藏峰的場域非常地異常,明暗交織,不過他自認為很短的時間內,周圍的景象象經曆了幾年的光景,山上罕見植被,他掃視了一圈,找到一處地方的草,青了又黃,枯了又冒新的,周而複始的動作像泥鰍一樣順滑,時間,哦不,是時光,瞬間即逝。
更可怕的是,這藏峰上走了很久找不到任何人影,他猜想是因為這裡太隱蔽,不容易有遊人能找來,可正說著人的事兒,他腳下一個風化成半個的皮球把他隔了一下,然後在皮球不遠處,有幾個人坐在土坡邊上。
遠看,很安靜,一動不動,他們似乎是睡著了,丁勝隻好走過去,有半天沒見著個人,此刻對他而言,內心是有點需要人際交流的。
天空依舊明暗交替,不動聲色地調著光線,當他來到幾個人不遠處,正好是光線強的時候,不得了,到他能看清對象的地步,他幾乎被嚇得跳了起來,哪裡是人?那幾個就是穿著衣服的骷髏,雪白的骨在和風對抗。
更加令他不安的還在後頭,在另一處地方,丁勝發現了穿著古裝的白骨,風化情況更加嚴重,四肢已經散落,殘缺不全地支棱著古代的衣裝。這說明,這座藏峰上時代變遷很久了,而且!是無人區,沒有人來過,至少來說,從剛才皮球附近那幾個穿著解放初期衣著的人之後,就沒有人再踏進來過。
此地不宜久留,丁勝惶恐地邁開大步,往進來時那個方向走,打算收起好奇心趕緊離開這個藏峰,恐遭不測。可他走著走著越來越感到心衰力竭,怎麼回事?他大口地吸了吸氣,覺得十分累,隻好就地坐下來。脫下鞋子的時候,他驚訝地看到,鞋子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不僅僅是蒙塵,而是破舊!他穿的可是鴕鳥皮的皮鞋啊,耐磨性是牛皮的好幾倍,不易撕裂和變形的。
丁勝感覺眼皮很沉,有些睜不開,他去湖邊準備洗把臉。在水的倒影中,他驚恐地發現有個老人的臉,他腦子一片空白,驚慌地回過頭看,身邊並沒有彆人,難道見到鬼了?他鼓起勇氣再湊上去看水裡,還是那張臉,定了定神,他湊近再看,那摸樣越看越熟悉,不正是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