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聲道
“我們的一舉一動,可能都成了彆人的談資。”
兩人找到一處掛著忘憂客棧牌匾的院落,剛要推門,就被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攔住。
女子眉眼彎彎,手裡搖著團扇:
“兩位是從鏡湖來的吧?樓上正好有兩間空房,我這就引你們上去。”
她熟稔的態度讓人生疑,趙風心不動聲色地問:
“老板娘怎麼知道我們來自鏡湖?”
“溯洄城的規矩。”
女子笑盈盈地推開雕花木門。
“從不同地方來的人,身上會帶著不同的氣。
鏡湖來的人,眉梢都帶著水光呢。”
穿過天井時,薑玉華瞥見後院晾著的衣物,其中一件黑色製服的領口,繡著與他鏡中身影相同的銀徽。
他腳步一頓,女子似有所覺,回眸道:
“那是我家先生的舊衣,他曾是巡城衛,可惜三年前在迷霧森林失蹤了。”
這話像是一根針,刺破了偽裝的平和。
薑玉華與趙風心交換眼神,決定先暫時住下,從老板娘口中套取更多信息。
入夜後,鐘樓的鐘聲敲了九下,淩安帶著藥包匆匆趕回客棧。
他剛進門就壓低聲音道:
“藥鋪老板說,阿木的傷需要憶魂花做藥引,而這種花,隻在巡城衛的禁地種植。”
“巡城衛?”
薑玉華想起老板娘的話。
“就是你在鏡中看到的特彆行動隊?”
“不止。”
淩安從藥包底層抽出一張紙條。
“藥鋪老板偷偷塞給我的,說想知道過去,就去禁地找老守林人,他見過所有消失的人。”
紙條上畫著一張簡易地圖,標注著禁地的位置,溯洄城西北角的蓮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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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三人悄悄離開客棧,按照地圖潛入蓮花山。
山路上布滿了感應結界,好在淩安從藥鋪學到了規避之法,用特製的草藥粉在地上畫出符文,結界便泛起漣漪讓開一條通路。
禁地入口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擅入者,魂歸鏡湖。
守林人的木屋就在石碑後,窗紙透出昏黃的光。
“進來吧,我等你們很久了。”
屋內傳來蒼老的聲音。
推開門,一個白發老者正坐在火塘邊煮茶,他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左眼是渾濁的灰白色,右眼卻亮得驚人。
“坐。”
他指了指木凳。
“你們想問的,是關於選擇的故事吧。”
老者的話直擊核心,薑玉華開門見山:
“您知道我們的過去?”
“我見過很多像你們這樣的人。”
老者給三人倒上茶。
“從鏡湖來的,都曾在兩個世界間做過選擇。
薑小子放棄了巡城衛的鐵飯碗,趙丫頭燒掉了研究數據,淩小子扔掉了手術刀……你們以為是偶然?”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打開後裡麵全是褪色的照片,其中一張正是老板娘的先生,穿著巡城衛製服,身邊站著的女子與趙風心有七分相似。
“她叫趙晴,曾是最頂尖的能量研究員,為了阻止憶魂花被用於武器研發,放火燒了實驗室,後來在迷霧森林……”
老者的聲音低沉下去,右眼的光芒黯淡下來:
“你們不是第一個舍棄過去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溯洄城的人監視你們,是因為嫉妒,嫉妒你們有勇氣斬斷過去,而他們隻能困在回憶裡,靠窺視彆人的人生過活。”
淩安拿起那張照片,指尖微微顫抖:
“那憶魂花……”
“是趙晴用自己的能量培育的,本想用來治愈那些被記憶碎片折磨的人。”
老者歎了口氣
“可惜被巡城衛征用,成了控製人的工具。
你們要的藥引,我可以給你們,但你們要答應我,離開溯洄城後,永遠不要再回頭。”
火塘的火焰劈啪作響,映著三人沉默的臉。
他們終於明白,那些鏡中的倒影、繁城的監視、說書人的演繹,不過是旁人賦予的枷鎖。
真正的過去,早已被他們親手埋葬。
“我們走!”
薑玉華站起身,將照片放回鐵皮盒。
“阿木的傷要治,但我們的路,不在回憶裡。”
老者看著他們的背影,右眼流出渾濁的淚。
那是趙晴消失前,最後注入他眼中的溯洄之力,能看見所有被遺忘的真相。
此刻,他看到三人的未來在火光中延伸,與無數個舍棄者的軌跡交彙,最終指向一片從未有過記載的荒原。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蓮花山時,薑玉華三人帶著憶魂花離開禁地。
溯洄城的光屏依舊在播放他們的故事,但這一次,他們沒有駐足。
“接下來去哪裡?”
趙風心問。
薑玉華望向城外連綿的荒原,那裡沒有城池,沒有監視,隻有風在呼嘯。
“去一個沒有名字的地方,做回我們自己。”
淩安扶著漸漸恢複力氣的阿木,笑了笑:
“正好,我新配的藥,得找個清靜地方試驗效果。”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溯洄城的地平線上,身後的繁城依舊喧囂,說書人開始講述三勇士破城而去的新篇章。
但這一次,他們的故事,終於隻屬於自己了。
荒原的風帶著砂礫的質感,刮在臉上有些疼。
薑玉華用布條將阿木的傷腿重新固定好,抬頭望去,四野茫茫,隻有遠處幾株枯樹立在天地間,像被遺忘的路標。
“往哪走?”
趙風心抹了把臉上的灰,手裡的地圖在風中嘩啦啦響。
那是從溯洄城帶出來的最後一張紙,上麵除了標記著禁地的位置,其餘地方全是空白。
淩安蹲下身,手指撫過地麵的沙粒,忽然指著一處:
“看這裡。”
沙地上有串淺淺的腳印,不是他們的鞋型,更像是某種蹄類動物留下的,朝著東南方向延伸。
腳印邊緣還沾著一點綠色的草屑,在滿眼枯黃的荒原上格外顯眼。
“有活物經過,說明那邊有水草。”
阿木靠在趙風心懷裡,聲音還有點虛:
“我……我剛才好像聽到鈴鐺聲。”
四人順著腳印和隱約的鈴鐺聲往前走。
大約走了兩個時辰,荒原的褶皺裡突然冒出一汪清泉,泉邊圍著幾頭瘦骨嶙峋的野驢,脖子上果然掛著生鏽的鈴鐺,見到人也不躲閃,隻是甩甩尾巴,低頭繼續喝水。
“終於有水源了!”
趙風心扶著阿木走到泉邊,小心翼翼地掬起水給他潤唇。
淩安則拿出藥杵,將憶魂花搗成糊狀,混著泉水調成藥汁。
薑玉華在泉邊發現了更奇怪的東西,一塊半埋在沙裡的石碑,上麵刻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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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邊緣很新,像是剛刻上去沒多久。
“歸處?”
他摳掉石碑上的沙,下麵還有一行小字。
“來者刻名,方得路引。”
趙風心摸了摸石碑材質,不是石頭,倒像某種獸骨:
“這像是個約定。有人在這裡等過我們?”
淩安正給阿木喂藥,聞言抬頭:
“說不定是之前從溯洄城出來的人。你看這字跡,和禁地裡老守林人鐵皮盒裡那張照片背麵的字很像。”
阿木喝了藥,精神好些了,指著石碑旁的一塊尖石:
“用這個刻嗎?”
薑玉華拿起尖石,看了看同伴們。
趙風心點頭:
“刻吧。既然來了,就按這裡的規矩走。”
淩安也附和:
“至少讓後來人知道,我們來過。”
尖石劃過獸骨,發出“咯吱”的聲響。
薑玉華刻下自己的名字,趙風心接著刻,淩安扶著阿木的手,讓他在最後刻下一個歪歪扭扭的“木”字。
四個名字並排在一起,像是在荒原上立下無聲的誓約。
刻完的瞬間,石碑突然微微發熱,背麵彈出一張薄薄的獸皮卷,上麵用炭筆描著簡易的路線,終點畫著一個圓圈,旁邊寫著綠洲聚落。
“真的有路引!”
阿木眼睛亮了起來。
野驢們似乎也通人性,鈴鐺“叮鈴”響了一聲,朝著東南方揚了揚頭。
薑玉華將獸皮卷收好,背起阿木:
“看來它們是在給我們帶路。走吧,去看看這個綠洲聚落是什麼地方。”
風依舊刮著,但這次,他們腳下有了方向,身後的歸處石碑在風中靜靜矗立,像個沉默的見證者。
荒原的路很長,但刻在石碑上的名字,讓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實。
他們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流浪者,而是在彼此的名字裡,找到了同行的意義。
跟著野驢的鈴鐺聲走了整整兩天,荒原的枯黃終於被一抹綠意刺破。
先是零星的沙棘,接著是連片的芨芨草,最後,一片圍著木柵欄的聚落出現在視野裡。
土坯房頂上曬著金黃的草垛,孩子們在柵欄內追逐,晾衣繩上的布料隨風搖晃,像一串彩色的旗子。
“有人!”
阿木趴在薑玉華背上,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聚落門口,一個係著藍布圍裙的婦人正翻曬草藥,看到他們時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迎上來:
“是從歸處來的吧?老石頭昨晚就說,石碑有動靜了。”
“老石頭?”
趙風心好奇地問。
“就是刻石碑的老爺子唄。”
婦人擦了擦手上的藥渣,引著他們往裡走。
“他說遲早會有人跟著野驢來,讓我們備好茶水等著。”
聚落裡比想象中熱鬨。
男人們在打磨木犁,女人們坐在土炕上納鞋底,牆角的陶罐裡飄出麥香。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拄著拐杖迎出來,看到薑玉華背上的阿木,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果然帶了小娃娃來,我說石碑咋顫了三下呢。”
“您就是老石頭前輩?”
淩安拱手問道。
“談不上前輩,就是個守聚落的。”
老石頭擺了擺手,目光掃過他們四人。
“看你們印堂帶點青,是從溯洄城出來的吧?那地方的氣太重,困住不少人呢。”
薑玉華心頭一震:
“您知道溯洄城?”
“咋不知道。”
老石頭領著他們進了土屋,從炕頭摸出個鐵皮盒,裡麵全是泛黃的紙條。
“我年輕時候也在那兒待過,這些是沒來得及刻碑的名字。”
紙條上的字跡各異,有的隻寫了一個字,有的畫著歪歪扭扭的符號。
“他們……”
趙風心拿起一張畫著小太陽的紙條。
“有的走了,有的留下了。”
老石頭點燃旱煙。
“溯洄城那石碑,刻的不是名字,是念想。
但人啊,總得往前看。
就像你們,不也從石碑走到這兒了?”
正說著,屋外傳來孩子們的驚呼。
原來阿木不知何時跟孩子們跑去喂野驢了,此刻正踮著腳給驢脖子上的鈴鐺係紅布條。
“這聚落裡的人,都是從各處來的。”
婦人端來麥粥,笑著說
“老石頭說,凡是被野驢領來的,都是該走出過去的人。”
淩安看著窗外的阿木,又看了看手裡那張畫著小太陽的紙條,突然明白溯洄城的石碑是歸處,而這裡的炊煙與笑聲,才是歸宿。
老石頭的旱煙味混著麥粥香,在土屋裡漫開,像一層溫柔的繭,將過往的尖銳都裹成了柔軟的回憶。
“留下來吧。”
老石頭磕了磕煙灰。
“房梁上的燕子窩剛搭好,正缺人添點人氣。”
薑玉華看向趙風心和淩安,兩人眼裡都映著窗外的光。
阿木舉著係好紅布條的鈴鐺跑進來,鈴鐺“叮鈴”響:
“姐姐說,這樣野驢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是啊,連野驢都能找到家,他們又何嘗不能呢。
薑玉華接過阿木手裡的鈴鐺,掛在土屋的房梁上。
風吹過,鈴鐺響,麥香飄,聚落的炊煙直直地往天上冒,像在給遠方的人捎信。
這裡,有人等,有飯香,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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