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潘子默坐在電腦前敲代碼,耳機裡的聲音沒能擋住窗外第三次傳來的“啪嗒”聲。
他摘下耳機,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
三個半大的孩子正貓著腰往他家窗台上扔小石子。
見他露頭,立刻嬉笑著一哄而散,跑遠時還故意撞了下樓道口的垃圾桶,發出哐當巨響。
這已經是這周的第五次了。
潘子默皺著眉放下窗簾。
他搬到這個小區快兩年,獨居的程序員生活本就難熬,還被這些莫名的惡作劇纏上。
起初是深夜按了門鈴就跑,後來發展到往窗台扔塑料瓶,上個月甚至有人把嚼過的口香糖粘在他的門把手上。
他找過物業,保安調了監控也隻能模糊看到幾個孩子的背影。
敲開鄰居的門詢問,得到的多是“誰家沒個熊孩子”的敷衍。
忍到第三周,他放在窗台的限量版機甲模型成了犧牲品。
那是他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藏品,卻被窗外扔進的一串小鞭炮炸得零件四散,右臂的金屬關節徹底變形。
看著碎片裡混著的鞭炮紙,潘子默握緊了拳頭。
晚上九點十七分,潘子默坐在沙發上,指尖懸在手機撥號界麵。
屏幕的光映著他緊繃的臉,腦海裡反複回放著模型碎裂的樣子,以及孩子們跑開時那副有恃無恐的嘴臉。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110”。
“喂,警察同誌嗎?
我在xx小區3號樓,剛看到樓下有個男的,手裡好像拿著刀,在樓下來回晃悠,看著特彆嚇人……”
“那個人有什麼特征?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穿深色衣服,看著挺壯。”
掛電話時手心滿是汗水。
樓下傳來警笛聲時,潘子默心裡竟莫名升起一絲快意。
他走到窗邊,看到兩輛警車停在樓下,紅藍交替的燈光把牆麵照得忽明忽暗。
四個穿警服的人下了車,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肩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另一個女警緊隨其後,手裡拿著記事本,兩人正低聲交流著什麼。
此刻他看著兩人分工明確:
薑玉華帶著一名巡邏警守在單元門口,目光掃視著周圍。
趙風心則和另一名警員逐棟樓排查,時不時停下來彎腰查看地麵。
整棟樓的燈亮了大半,有鄰居探出頭詢問情況,被警員輕聲勸回屋裡。
那三個扔石子的孩子也被家長從家裡揪了出來,站在樓道口低著頭,被薑玉華沉聲問了幾句,嚇得眼圈都紅了。
潘子默靠在窗邊,聽著樓下傳來的模糊對話,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了一下。
兩個小時後,警車的燈光消失在街角。
薑玉華敲響潘子默家門時,他正坐在沙發上假裝看電視。
“潘先生,我們剛才在小區周邊和樓道都排查過了,沒發現你說的持刀人員。”
薑玉華的聲音隔著防盜門傳來。
“你確定看清楚了嗎?”
潘子默起身開門,故意讓自己的眼神顯得有些慌亂:
“可能……可能是我看錯了?
剛才燈光太暗,也許是根棍子?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誌,麻煩你們跑一趟了。”
薑玉華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
潘子默下意識地移開視線,盯著自己的鞋尖。
“沒關係,有情況及時報警是對的。”
薑玉華沒再多問,遞給他一張名片。
“如果再看到可疑人員,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找我。”
趙風心在一旁默默記錄著,抬頭時正好對上潘子默的目光,開始掂量這話的真假。
潘子默趕緊錯開視線,含糊地道了謝。
警車駛離小區時,趙風心看著後視鏡裡那扇重新亮起的窗戶,輕輕皺了皺眉:
“薑隊,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我剛才問了門衛,說今晚沒見過可疑人員。”
薑玉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夜色裡他的側臉輪廓分明:
“不好說。但程序上沒問題,先記著吧。
這人狀態有點怪,留意著點。”
車窗外的路燈向後倒退,趙風心低頭在記事本上寫下“潘子默,3號樓502,報稱遇持刀人員,未核實”。
而此刻的502室,潘子默正站在窗邊,看著警車徹底消失在路的儘頭。
他拿起桌上的模型碎片,碎片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可他卻笑了。
原來讓那些人緊張起來,是這種感覺。
第一次報警後的第三天,潘子默又聽見了樓下的嬉鬨聲。
那三個孩子正圍著他停在樓下的自行車,用粉筆在車座上亂塗亂畫。
他剛要開窗嗬斥,卻想起了警燈閃爍的那個夜晚。
孩子們被警察盤問時驚恐的臉,鄰居們探出頭時緊張的神色,還有薑玉華和趙風心認真排查的樣子。
一個念頭像藤蔓般纏了上來。
他再次拿起手機,這次的理由是“隔壁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甚至能想象出接警員熟悉的語調,以及薑玉華和趙風心收到通知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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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趙風心敲響了他的門,身後跟著薑玉華。
兩人剛從隔壁出來,鄰居是對年近七旬的老夫妻,此刻正站在自家門口,一臉茫然地看著警察。
“潘先生,隔壁張大爺和李大媽說今晚一直在看電視,沒吵架,更沒打鬥。”
趙風心翻開記事本,上次記錄“持刀人員”的字跡旁邊,又多了一行新的。
“您確定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
潘子默穿著睡衣,頭發睡得亂糟糟的,故意打了個哈欠:
“可能是我睡糊塗了?最近加班太累,總做噩夢……真是對不住,又麻煩你們了。”
他低著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隔壁大媽對著他的門撇了撇嘴,表情十分不屑。
“以後不確定的情況,可以先觀察一下再報警。”
薑玉華的聲音比上次冷了些。
“警力資源有限,我們還有其他警情要處理。”
潘子默點頭如搗蒜,關上門的瞬間,卻把臉埋在掌心低低地笑了。
他聽見樓下傳來趙風心和老夫妻解釋的聲音,聽見孩子們被家長厲聲叫回家的動靜,一種扭曲的滿足感從心底漫上來。
原來隻需要一個電話,就能讓整個樓棟都圍著他的感受轉。
一周後,他在自家門口倒了半瓶番茄醬,拍照發給物業無果後,再次報警稱“被人惡意潑紅油漆,威脅人身安全”。
薑玉華帶著技術隊來取證時,蹲在地上用手指蘸了點油漆撚了撚,抬頭看他的眼神裡已經沒了最初的平靜,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審視。
“潘先生,這是番茄醬。”
薑玉華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潘子默的耳膜上。
“你確定不是自己弄的?”
“怎麼可能!”
潘子默提高了音量,語氣裡帶著被冒犯的憤怒。
“我閒得沒事拿番茄醬潑自己家門?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在撒謊?”
趙風心在一旁默默拍照存檔,閃光燈亮起時,她忽然開口:
“上周您說看到持刀人員,上上周說隔壁打鬥,加上這次,三個月內您已經報了7次警,每次都沒有實質證據。”
她合上記事本,目光直視著潘子默。
“您到底想通過報警解決什麼?”
潘子默被問得一噎,隨即梗著脖子道:
“我隻是遇到情況就報警,這不是公民的權利嗎?你們不解決問題,反倒怪我報警?”
爭吵引來了鄰居的圍觀,有人低聲議論“這人是不是有問題”,有人勸“警察同誌彆跟他計較了”。
薑玉華沉默片刻,揮手讓技術隊收隊,臨走前隻留下一句:
“報假警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潘先生。”
可這句話沒能攔住潘子默。
他像迷上了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報警頻率越來越高:
“收到匿名威脅短信”後來被證實是他用陌生號碼給自己發的)
“陽台晾曬的衣服被人潑了汙水”監控顯示是樓上空調滴水)
“懷疑有人配了自家鑰匙”鎖匠檢查後確認鎖芯完好)
……
短短一個月,報警記錄從7次飆升到15次。
刑警隊的辦公室裡,潘子默的名字成了沉重的話題。
薑玉華對著攤開的報警記錄揉著眉心,桌上的咖啡涼了都沒動。
“從第一次到現在,我們在他身上耗了32個小時。”
他敲了敲紙麵。
“上周三那個盜竊案的線索,就是因為去處理他的鑰匙問題,晚了兩小時,讓嫌疑人跑了。”
趙風心正在整理另一起詐騙案的卷宗,聞言歎了口氣:
“可《治安管理法》規定,隻要報警就得出警,除非能明確認定是假報警。
他每次都把話說得模棱兩可,我們根本沒辦法提前定性。”
她翻到潘子默最新的報警記錄。
“昨天說樓下有人張貼侮辱他的大字報,我們去了隻找到一張被風吹來的舊裝修廣告,他還跟我們吵了半小時,說我們敷衍。”
接警員小王端著水杯經過,插了句嘴:
“剛才調度中心又轉過來一個警情,還是潘子默,說感覺有人在窗外偷看。”
他臉上滿是無奈。
“薑隊,趙姐,你們……”
薑玉華沒說話,隻是從抽屜裡拿出警帽扣在頭上。
趙風心合上卷宗,拿起外套跟上。
樓下的警笛聲再次響起時,潘子默正站在窗簾後,看著薑玉華和趙風心熟門熟路地走進單元樓。
他忽然覺得,這棟老舊的居民樓像個巨大的舞台,而他握著報警電話的手指,就是控製燈光和音效的開關。
高健蹲在對麵樓的樓道口,啃著從垃圾桶裡撿來的冷饅頭。
他已經在這附近晃了半個月,看著這個戴眼鏡的男人一次次把警察叫來,看著警察從最初的警惕變成後來的麻木。
他注意到這個男人總是一個人進出,深夜窗戶亮著燈,門口的快遞盒堆了半人高。
獨居,規律,似乎沒什麼反抗能力。
高健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把啃剩的饅頭扔回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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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滿灰塵的褲子,目光越過狹窄的巷子,落在潘子默家亮著燈的窗戶上,像盯住了獵物的狼。
“潘子默,3號樓502,說感覺有人在窗外偷看。”
接警員小王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時,薑玉華正在整理一份盜竊案的筆錄,筆尖頓了一下,墨點在紙上。
趙風心剛從物證室回來,聽到名字就忍不住皺了皺眉,把手裡的證物袋往桌上一放:
“這是第16次了吧?”
薑玉華沒抬頭,翻過一頁紙繼續寫字:
“17次。上周三下午,他說門口有可疑腳印。”
“那腳印後來不是查出來是送水師傅的嗎?”
趙風心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語氣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我們現在像他的專屬巡邏隊了。”
薑玉華寫完最後一個字,合上筆錄本。
三個月來,潘子默把他們的精力一點點蠶食。
從最初帶著技術隊仔細勘查,到後來隻派兩個巡邏警簡單詢問。
再到現在,他甚至能猜到敲開潘子默家門時,對方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三分無辜,三分試探,還有四分藏不住的、被關注的竊喜。
“走吧。速去速回,下午還有個案情分析會。”
警車停在小區門口時,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直接開到樓下。
薑玉華讓司機在門口等著,和趙風心步行進去。
路過門衛室,老張頭探出頭來,見是他們,歎了口氣:
“又是那個潘先生?”
“嗯。”
薑玉華點點頭。
“他說有人在窗外偷看。”
“嗨,他那窗戶對著後巷,除了野貓沒彆的。”
老張頭搖著頭關上窗戶。
“這小夥子,怕是有點魔怔了。”
兩人走進單元樓,樓梯間的聲控燈壞了幾盞,忽明忽暗。
爬到五樓時,薑玉華敲了敲門,力道比前幾次輕了些。
門開了,潘子默穿著家居服,戴著黑框眼鏡,眼神裡帶著一絲刻意的緊張:
“警察同誌,你們可來了。
剛才我正看書,餘光瞥見窗外有個黑影,閃得特彆快……”
“我們去後巷看看。”
趙風心打斷他,拿出記事本卻沒動筆。
“你確定是人的影子?不是樹影或者彆的?”
潘子默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不確定:
“不好說……但真的嚇了我一跳。你們還是去查查吧?”
薑玉華沒說話,轉身下樓。
趙風心跟在後麵,經過潘子默身邊時,聞到他身上有股方便麵的味道。
後巷很窄,堆著幾個散發異味的垃圾桶,牆根處長著半人高的雜草。
薑玉華走到潘子默家窗戶對應的位置,抬頭看了看。
三樓以上的窗台都裝著防盜網,五樓的防盜網鏽跡斑斑,網眼間纏著幾片枯葉。
他彎腰檢查地麵,隻有幾個模糊的貓爪印。
“趙風心,拍幾張照片。主要拍防盜網和地麵。”
趙風心拿出手機,對著防盜網和雜草拍了幾張,鏡頭裡的畫麵荒涼又普通,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跡。
她收起手機時,聽見薑玉華低聲說:
“走吧。”
兩人往回走時,正好遇上住在四樓的王大媽拎著菜籃子上樓。
看到他們,大媽停下腳步,壓低聲音說:
“薑隊長,你們彆老慣著小潘啊。
他那報警都是瞎折騰,上次說有人按門鈴,我在貓眼裡看得清楚,就是風吹的門簾碰著了。”
“我們按程序來。”
薑玉華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強。
“程序程序,也不能被他耍得團團轉啊。”
王大媽歎了口氣。
“前陣子他半夜報警,說有人吵架,害得整棟樓都沒睡好。
結果呢?啥事兒沒有!現在大家都怕了他,聽到警笛聲都懶得探頭了。”
趙風心沒接話,隻是加快了腳步。
她知道大媽說的是實話,潘子默的狼來了喊得太多,不僅耗儘了警方的耐心,也磨掉了鄰居的信任。
回到潘子默家門口,薑玉華把剛才拍的照片給他看:
“防盜網完好,地麵沒發現可疑足跡,可能真是樹影。
以後如果再發現情況,儘量拍點照片留證。”
潘子默看著照片,臉色有點難看:
“你們就這麼走了?不再查查?萬一那人藏起來了呢?”
“我們會讓巡邏警多留意這片區域。如果沒彆的事,我們先回去了。”
關門前,趙風心回頭看了一眼,潘子默正站在玄關,眼鏡片後的眼睛裡閃著一絲被挫敗的慍怒。
她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
這人或許不是想解決問題,隻是享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警車駛離小區時,趙風心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發酸的太陽穴:
“下次他再報警,你說我們會不會直接忽略?”
薑玉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職責所在,不能忽略。”
但他沒說出口的是,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已經快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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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小區角落裡,高健正坐在一個廢棄的沙發上,看著警車離開。
他已經在這裡蹲了快一個星期,把潘子默的作息摸得清清楚楚:
早上八點出門上班,晚上七點左右回來,周末基本不出門,習慣在睡前下樓倒垃圾。
他還發現,這個男人雖然愛報警,卻異常膽小。
有次樓下一隻流浪狗叫得凶了點,他都隔著窗戶看了半天,才敢開門扔垃圾。
高健摸了摸口袋裡那把磨得鋒利的折疊刀,刀柄上的鐵鏽蹭在指尖,有點癢。
他出獄後找了幾份工作,都因為有案底被拒了。
房東催著交房租,口袋裡隻剩下幾個硬幣,肚子餓得發慌。
他看著潘子默家窗戶透出的暖黃燈光,那燈光在他眼裡變成了存折、現金,變成了能讓他喘口氣的活路。
傍晚時分,潘子默又報警了,說“收到一張寫著威脅話的紙條”。
這次接警員直接把電話轉給了薑玉華,語氣裡的無奈幾乎要溢出來:
“薑隊,他說紙條塞在門縫裡,上麵寫著再報警就收拾你。”
薑玉華正在開案情分析會,握著電話走到走廊:
“讓附近的巡邏警去看下,拍張照片回來就行。我們這邊結束了再處理。”
掛了電話,他靠在牆上,看著走廊儘頭的窗戶。
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了,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像一片流動的光海。
他忽然覺得,自己和趙風心就像守在堤壩上的人,日複一日被同樣的浪頭拍打,起初還能全力抵擋。
後來就隻能麻木地看著潮水漫過腳踝,卻忘了潮水底下,可能藏著足以衝垮一切的暗礁。
巡邏警後來傳來消息,那張威脅紙條的筆跡,和潘子默之前報警時提供的威脅短信字體高度相似。
薑玉華把照片轉發給趙風心時,她正在整理明天要用的卷宗,隻是瞥了一眼,就刪掉了。
沒人注意到,那天晚上,高健第一次跟著潘子默,從小區一路走到了他上班的寫字樓。
他看著潘子默走進旋轉門,看著樓裡亮堂的燈光,口袋裡的折疊刀仿佛在發燙。
秋夜的風帶著涼意,卷著幾片枯葉掃過小區的水泥地。
晚上十點,潘子默拎著垃圾袋走出家門,樓道裡的聲控燈在他腳下亮起,光線昏黃,照得牆壁上的汙漬像一張張模糊的臉。
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睡前倒垃圾。
過去三個月,哪怕因為頻繁報警和鄰居鬨得不愉快,這個習慣也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