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道實驗室裡,燈光聚焦在一塊透明的有機玻璃靶上。
靶心位置有三個幾乎重疊的彈孔,邊緣光滑,間距不超過0.5厘米。
淩安戴著白手套,正用激光測距儀測量彈孔與靶邊緣的距離,屏幕上跳動的數字最終定格在“803米”。
“薑隊,結果出來了。”
淩安抬起頭,眼底帶著一絲驚歎。
“這把手工狙擊槍的有效射程至少在800米以上,精準度堪比專業製式武器。
尤其是在500米內,誤差能控製在1厘米以內。
範守厝這手藝,說是民間高手都算謙虛了。”
薑玉華站在靶前,看著那三個幾乎連成一線的彈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
“和葛醇芭家到範守厝後窗的直線距離吻合嗎?”
“完全吻合。”
淩安調出衛星地圖,用紅線標出兩點。
“範守厝家後窗到葛醇芭臥室窗口的直線距離是786米,考慮到地形起伏,實際射擊距離應該在800米左右,正好在這把槍的最佳射程內。”
他點擊屏幕,調出三維模擬動畫:
“我們還原了射擊軌跡。
從範守厝家後窗出發,子彈穿過葛醇芭家的窗戶,依次命中眉心、心臟、後頸,角度始終保持15度俯角,與我們在屍體上檢測到的彈道完全一致。
動畫裡,代表子彈的紅色激光線精準地穿過兩棟房屋之間的空隙,最終定格在虛擬的葛醇芭身上。”
“後窗窗台的磨損痕跡也對上了。”
趙風心走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報告。
“技術科在窗台邊緣提取到了與槍托底部一致的棗木纖維,還有微量火藥殘留,成分和鷹嘴崖找到的彈殼完全相同。
可以確定,範守厝就是在自家後窗完成射擊的。”
薑玉華沉默地看著動畫。
“他甚至計算好了風速和光線。”
淩安指著屏幕上的氣象數據。
“案發當晚是靜風,能見度高,月亮在東南方向,剛好能照亮葛醇芭臥室的窗戶。”
完美。
這個詞讓薑玉華心裡有些發沉。
“但有個疑點。”
淩安突然皺起眉,調出另一份彈道分析圖。
“我們比對了鷹嘴崖找到的彈殼和葛醇芭體內子彈的彈道痕跡,發現了細微的差異。”
他放大屏幕上的紋路對比:
“你看這裡,葛醇芭體內的子彈膛線痕跡更淺,邊緣有輕微的變形,像是……槍管在射擊時出現了極其細微的震動。
而鷹嘴崖的彈殼痕跡更清晰,膛線紋路完整。
這說明,射殺葛醇芭時,槍管可能有輕微的鬆動,或者射擊時的後坐力傳導有異常。”
“鬆動?”
薑玉華湊過去細看。
“是槍支本身的問題?”
“有可能。手工組裝的槍支穩定性本來就差,連續射擊後可能出現零件鬆動。
但範守厝既然能把槍造得這麼精準,沒理由忽略這個問題。
除非,射殺葛醇芭時的槍支狀態,和試射時不一樣。”
“不一樣?你的意思是……兩把槍?”
“不排除這個可能。或者,他在射殺葛醇芭後,重新調整過槍支零件。”
薑玉華的目光落在那把被拆解後又重新組裝的狙擊槍上。
槍身的棗木槍托上有幾處細微的劃痕,像是被硬物磕碰過。
他拿起槍,掂量了一下,又檢查了槍管與槍身的連接處。
確實有輕微的鬆動痕跡,像是被反複拆卸過。
“如果他在射殺葛醇芭後,立刻拆解了槍支,更換了部分零件,或者調整了槍管固定裝置,就能解釋彈道痕跡的差異。”
薑玉華放下槍。
“他在刻意抹除某些痕跡。”
“抹除什麼?”
“或許是……能證明當時開槍的不是他的痕跡。”
薑玉華的聲音很輕,卻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薑隊,您是說……”
趙風心有些難以置信。
“範守厝不是凶手?可他認罪了,證據也……”
“證據可以偽造,口供可以說謊。”
薑玉華打斷她,指著屏幕上的彈道差異。
“但物理痕跡不會騙人。”
他走到窗邊,望著石盤嶺的方向。
“重新檢查那把槍的所有零件,尤其是槍管和槍栓的連接處,尋找被更換或調整過的痕跡。
另外,查範守厝案發前後的通訊記錄,看看他和誰聯係過。
還有,把葛醇芭家窗戶上的彈孔殘留物送去化驗,比對是否有除了子彈和窗紙之外的成分。”
“是!”
淩安看著薑玉華,突然笑了笑:
“你這直覺,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可怕。”
“不是直覺。”
薑玉華搖搖頭。
“是這案子太完美了。
一個隱忍了十幾年的複仇者,精心策劃了一場謀殺,留下了一堆指向自己的證據,然後平靜認罪。
完美的像是一場早就寫好的劇本。”
……
審訊室,範守厝坐在鐵椅上,雙手被銬在桌沿,指尖卻依舊無意識地摩挲著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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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一道淺淡的疤痕,是當年被葛醇芭用槍托砸出來的。
薑玉華把一張放大的照片推到他麵前,照片上是葛醇芭屍體上的三個槍傷,用紅筆標出了間距和角度。
“這三槍,為什麼打在這三個位置?”
範守厝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兩秒,隨即移開,落在審訊室的牆壁上:
“想打哪裡,就打哪裡。”
“是因為這三個地方,對應著你童年的傷疤,對嗎?”
範守厝的肩膀抖了一下,指尖猛地攥緊。
“十二歲那年,葛醇芭一拳打在你眉心,讓你腫了好幾天。
用槍托撞在你胸口,疼了一個冬天。
還把你的頭踩在後頸上,留下一道至今沒消的疤。”
薑玉華一字一頓地說,目光死死鎖住範守厝的眼睛。
“這三槍,是你在報複當年的每一次傷害,對嗎?”
範守厝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喉結上下滾動,卻始終沒開口。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抬起頭,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恨,有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薑玉華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放緩。
“我隻是想知道,這三槍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了結恩怨,還是……完成某種儀式?”
儀式兩個字似乎觸動了範守厝。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
“他欠我的,欠我哥的,欠我們範家的……三槍,不多不少,剛好夠本。”
“夠本?”
薑玉華追問。
“當年他打了你三拳,踹了你哥五腳,為什麼不多打兩槍?”
範守厝的眼神閃了一下,像是被問住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是低下頭,含糊道:
“夠了。”
“不夠。”
薑玉華突然提高聲音。
“如果隻是為了報複,你不會等十幾年,不會花半年時間造一把槍,更不會在案發後留下那麼多證據。
你在怕什麼?或者說,你在保護什麼?”
範守厝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聲音帶著壓抑的怒吼:
“我沒有!人是我殺的,槍是我造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彆用你那套心思揣度我!”
“我揣度的不是你,是真相。”
薑玉華拿出彈道分析報告,拍在桌上。
“這是你那把槍的彈道檢測,鷹嘴崖的試射彈殼和葛醇芭體內的子彈,膛線痕跡有差異。
你在射殺葛醇芭後,動過槍,對不對?”
範守厝的身體瞬間僵住,眼神裡的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亂。
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調整了槍管,更換了部分零件,就是為了讓彈道看起來和試射時一致,對嗎?
但你百密一疏,細微的變形騙不過儀器。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審訊室裡陷入死寂,隻有範守厝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
他的頭埋得很低,額前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就在這時,趙風心推門進來,遞過來一張紙條,低聲道:
“薑隊,葛醇芭家窗戶上的殘留物化驗出來了,除了子彈和窗紙纖維,還有微量的……鬆香。”
鬆香?薑玉華愣了一下。
隨即反應過來,鬆香常被用來焊接金屬,或是給槍械零件做潤滑和密封。
範守厝的工具箱裡,就有一小罐用了一半的鬆香。
這說明,子彈穿過窗戶時,槍身上的鬆香殘留物隨著後坐力濺了出來,落在了窗紙上。
這本該是指向範守厝的又一證據,可薑玉華卻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他看向範守厝,突然問:
“你左撇子,對嗎?”
範守厝猛地抬頭,眼神裡充滿震驚。
“你的工作日誌,字跡是左手寫的。
工具箱裡的銼刀,磨損痕跡集中在左側。
連你虎口的疤痕,都是偏左的,你習慣用左手。”
薑玉華指了指照片上的槍傷。
“但這三槍的射擊角度,更符合右撇子的習慣。”
這一次,範守厝臉上的平靜徹底崩塌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眼神渙散,嘴裡喃喃道:
“不可能……你怎麼會……”
“怎麼會知道?因為你太刻意了。
刻意模仿右撇子的射擊角度,刻意留下所有指向自己的證據,甚至連認罪都帶著一種完成任務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