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令批下來時,天剛蒙蒙亮。
石盤嶺的霧氣還沒散,薑玉華帶著技術隊的人再次來到範守厝家。
“範守厝!”
薑玉華推開門喊了一聲,屋裡沒人應答。
桌上的鋼管還放在原地,砂紙被隨意地搭在上麵。
牆角的麻袋被挪動過位置,原本蓋在桌下的黑布也不見了。
“人呢?”
趙風心皺起眉,走到後窗查看,窗台上有新鮮的腳印。
“好像從後窗跳出去了。”
“追。兩人一組,沿山腳搜查,注意隱蔽。”
技術隊的人立刻散開,薑玉華則留在屋裡,指揮警員仔細勘查。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根打磨了一半的鋼管,指尖劃過光滑的表麵,能清晰地感覺到手工打磨的紋路。
鋼管的內徑約有七八毫米,恰好能容納那枚特殊的子彈。
“薑隊,你看這個。”
一名技術警員在火爐旁蹲下,用鑷子夾起一小塊未燃儘的金屬碎片。
“成分和子彈裡的廢鐵一致。”
火爐裡的煤渣還是熱的,說明昨晚有人用過。
薑玉華走到牆角,掀開一個麻袋,裡麵的廢零件少了很多,尤其是那些黃銅和鉛製的碎片,幾乎空了。
“他把零件轉移了。”
趙風心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證物袋,裡麵裝著幾根細鋼絲。
“後窗外麵的泥地上有這些東西,和他說的下套用的鋼絲一樣,但沒找到陷阱的痕跡。”
薑玉華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一個木盒上,盒子沒鎖,打開一看,裡麵裝著幾枚粗糙的彈頭。
形狀和葛醇芭體內的子彈驚人地相似,隻是還沒打磨完成,邊緣帶著毛刺。
“找到了!這就是證據。”
技術人員立刻對彈頭進行采樣,初步比對顯示,材質和工藝與死者體內的子彈完全吻合。
“薑隊,外麵有發現!”
門口傳來喊聲。
薑玉華出去一看,兩名警員正站在屋後的棗樹下。
樹旁的泥土有被翻動過的痕跡,新鮮的土塊堆在一邊,露出下麵埋著的一個黑色布袋。
“小心點挖。”
薑玉華叮囑道。
警員用小鏟子慢慢鏟開泥土,將布袋完整地取了出來。
布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麵是一堆拆散的金屬零件。
槍管、槍栓、扳機、彈簧,拚湊起來正是一把狙擊槍的雛形,槍管內壁隱約能看到棗木內襯的痕跡。
“組裝起來看看。”
薑玉華道。
技術人員很快將零件組裝好,一把造型粗糙卻結構完整的狙擊槍出現在眾人麵前。
槍身由各種廢鐵拚接而成,槍管上布滿手工打磨的痕跡,槍托是用棗木削成的,上麵還沾著些許泥土。
“試射一下?”
一名警員問。
“不用。”
薑玉華拿起槍,掂量了一下,重量比製式狙擊槍輕不少,但手感很穩。
“彈道測試和零件比對就能確認。”
就在這時,負責搜查的警員打來電話:
“薑隊,在鷹嘴崖下發現範守厝了,他沒跑,就在那邊坐著。”
“看住他,我們馬上到!”
鷹嘴崖在石窩村以西,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崖下有一片平緩的穀地,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範守厝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背對著他們,望著遠處的山巒,手裡拿著一根細鋼絲,慢悠悠地擺弄著。
“範守厝。”
薑玉華走到他身後。
範守厝回過頭,臉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反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你們來了。”
“為什麼不跑?”
“跑不掉。”
範守厝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點苦澀。
“這山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籠,跑哪兒去?”
“前天晚上十點到淩晨一點,你到底在哪?”
薑玉華盯著他。
“彆再說什麼看陷阱,我們查過了,鷹嘴崖下根本沒有你的陷阱。”
範守厝低下頭,手指繼續擺弄著鋼絲,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我在葛家村外的山坡上。”
“乾什麼?”
“打鳥。”
“用什麼打?”
範守厝抬起頭,目光落在薑玉華身後警員手裡的那把組裝好的狙擊槍上,嘴角動了動:
“就用那個。”
“打鳥需要打到淩晨一點?”
趙風心追問。
“那天晚上有月亮,適合打夜鳥。
我打了幾隻斑鳩,還有一隻野兔。”
“野兔在哪?斑鳩在哪?
我們搜查了你家,沒有找到任何獵物的痕跡。”
範守厝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
“扔了。”
“扔了?”
“嗯,沒看中,就扔了。”
薑玉華拿出那枚從木盒裡找到的未完成彈頭:
“這是你做的吧?和殺死葛醇芭的子彈一模一樣。”
範守厝的目光在彈頭上停留了片刻,點了點頭:
“是我做的。”
“槍也是你做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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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做這個?”
“喜歡。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覺得有意思。”
“有意思到用它殺人?”
範守厝猛地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激動:
“我沒殺人!”
“沒殺人?那你案發當晚在葛家村外乾什麼?你的槍,你的子彈,你的時間,都對得上。
還有,葛醇芭眉心、心臟、後頸的三槍,是不是你打的?”
提到三槍,範守厝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事。
他低下頭,雙手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著,嘴裡喃喃自語:
“三槍……他欠我的,不止三槍……”
“你說什麼?”
薑玉華湊近了些。
範守厝抬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聲音嘶啞:
“十二歲那年,他搶了我的山雞,打了我三拳,一拳在臉上,一拳在肚子上,一拳在背上。
我哥護著我,被他踹了五腳,躺了半個月。”
他指著自己的眉心:
“這裡,當年被他一拳打青了,腫了好幾天。”
又指了指心臟的位置。
“這裡,被他用槍托撞過,疼了一個冬天。
後頸……”
他摸了摸後頸。
“被他踩在腳下碾過,至今還有疤。”
“所以你就用三槍報複他?”
薑玉華的聲音有些沉重。
“我沒有!”
範守厝突然提高了音量。
“我是去打鳥的,我看到他家燈亮著,我看到他在屋裡喝酒,我恨他,我恨不得一槍打死他……但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半夜出現在那裡?為什麼你的槍和子彈與案發現場吻合?”
“我……”
範守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掙紮,像是有什麼話卡在喉嚨裡。
薑玉華看著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心裡,藏著比仇恨更深的東西。
他或許真的到過現場,或許真的有過殺人的念頭,但他是不是真的扣動了扳機?
“範守厝。”
薑玉華放緩了語氣。
“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如果你沒殺人,我們會還你清白。
如果你殺了人,隱瞞也沒用,證據已經擺在麵前。”
範守厝低下頭,雙手插進頭發裡,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眼神裡一片死寂:
“人是我殺的。”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我殺的。”
範守厝重複了一遍,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用自己做的槍,在他家窗外打的。
三槍,一槍都沒多,一槍都沒少。”
“為什麼?”
“因為他該殺。”
範守厝的目光望向遠處的葛家村,眼神裡沒有恨,隻有一片麻木。
“他搶了一輩子,打了一輩子,害了一輩子人。沒人能治得了他,我來治。”
薑玉華看著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範守厝的認罪太痛快了,痛快得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你開槍的時間?射擊的角度?子彈的型號?”
薑玉華突然問道。
範守厝的眼神閃了一下,回答得有些遲疑:
“晚上十二點左右,從窗外打的,用的就是你們找到的子彈。”
這些細節雖然和現場吻合,但他的遲疑出賣了他。
薑玉華想起淩安的話:
三槍的射擊角度一致,間距誤差極小,凶手心態極度穩定。
而眼前的範守厝,雖然承認了殺人,卻明顯帶著緊張和慌亂。
“帶他回去。”
薑玉華對警員說。
範守厝沒有反抗,站起身,默默地跟著警員往山下走。
經過那把狙擊槍時,他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眼神複雜難明。
薑玉華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的疑慮越來越深。
範守厝承認了殺人,但他總覺得,這不是故事的全部。
那個消失的時間段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範守厝為什麼要認罪?他是不是在隱瞞什麼?
技術隊的人在鷹嘴崖下有了新發現,在一片雜草叢中,找到了幾枚彈殼,和葛醇芭體內的子彈材質一致,上麵的手工痕跡也與範守厝的工具吻合。
“薑隊,看來他沒說謊。”
趙風心拿著彈殼過來說。
薑玉華接過彈殼,放在手心掂了掂,突然問:
“淩安的彈道模擬出來了嗎?”
“剛發過來。”
趙風心拿出手機,調出模擬圖。
“槍管內徑、膛線結構,都和這把槍完全匹配。”
證據越來越充分,範守厝的認罪也合情合理,但薑玉華心裡的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
他總覺得,範守厝的認罪像是在保護什麼,或者說,在掩蓋什麼。
那個消失的時間裡,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抬頭望向葛家村的方向,晨霧已經散去,陽光灑在錯落的屋頂上,一片寧靜祥和。
但薑玉華知道,這片寧靜之下,還藏著未被揭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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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守厝認罪了,但案件,還遠遠沒有結束。
範守厝被帶走時,沒有掙紮,也沒有回頭。
他那雙沉寂的眼睛望著車窗外飛逝的山影,像是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默劇。
薑玉華坐在副駕駛座上,通過後視鏡觀察著他。
“薑隊,範守厝的小屋已經封鎖好了,技術隊正在仔細勘查。”
對講機裡傳來警員的聲音。
“知道了,我馬上到。”
薑玉華應了一聲,對司機說
“先去石窩村。”
再次走進範守厝的土坯房,氣氛與前兩次截然不同。
白色的警戒線將小屋與外界隔開,技術人員穿著藍色防護服,戴著口罩和手套,正用紫外線燈在牆上、地上掃來掃去,空氣中彌漫著顯影劑的刺鼻氣味。
“有什麼新發現?”
薑玉華問正在桌前忙碌的技術組長。
組長指著桌麵:
“這張木桌的邊緣有細微的金屬劃痕,和那把狙擊槍的槍托形狀吻合,應該是組裝或調試槍支時留下的。
另外,我們在桌角的縫隙裡提取到了微量火藥殘留,成分和鷹嘴崖找到的彈殼一致。”
薑玉華點點頭,走到牆角那堆被翻動過的麻袋旁。
麻袋裡的廢零件已經被清空,隻剩下一些細碎的金屬粉末。
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有淡淡的機油味。
“這些零件被轉移到哪裡去了?”
“我們在屋後的菜窖裡找到了一些,大部分是鐵器,黃銅和鉛製零件少了很多,估計是用來熔鑄子彈了。”
組長遞過一個證物袋,裡麵裝著幾塊不規則的金屬錠。
“這是在菜窖深處發現的,成分和子彈裡的黃銅一致,表麵還有未冷卻時留下的指印,初步比對和範守厝的指紋吻合。”
趙風心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
“薑隊,找到一本工作日誌,上麵記著一些日期和數字,像是……製作零件的記錄。”
薑玉華接過筆記本,字跡潦草而緊湊,大多是“鋼管打磨3小時”“熔銅1.5kg”“試射距離50”之類的短句,後麵跟著一些日期,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你看這裡。”
趙風心指著其中一頁。,下麵畫了個小小的山雞圖案。”
山雞。
薑玉華想起範守厝提到的童年往事,心裡微微一動。
這個圖案,或許不隻是隨手畫的。
他繼續往後翻,案發前一天的記錄隻有一行字:
“槐樹下見,舊賬。”
槐樹下?應該是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也就是範守厝和葛醇芭吵架的地方。
最後一頁是案發當天,隻畫了三個並排的圓圈,沒有任何文字。
“三個圓圈……會不會對應那三槍?”
薑玉華合上筆記本
“他的工具箱呢?”
“在裡屋牆角,有銼刀、砂紙、鋼鋸,還有一個自製的小型熔爐,裡麵的煤渣還沒清理,和火爐裡的成分一致。”
組長領著他們走進裡屋。
牆角放著一個破舊的木箱,裡麵裝滿了各種工具,每一件都磨得發亮。
薑玉華拿起一把銼刀,刀刃上還沾著些許黃銅粉末,和子彈的材質一致。
“這把銼刀的縫隙裡有木屑。”
趙風心指著銼刀根部。
“和子彈上的棗木纖維成分相同。”
證據越來越清晰,幾乎每一個細節都指向範守厝。
他有動機,有工具,有時間,有能力,還有認罪供述。
從任何角度看,這都是一起板上釘釘的複仇殺人案。
可薑玉華心裡的疑慮卻越來越重。
他走到範守厝的床邊,床板是用幾塊粗糙的木板拚的,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
他伸手摸了摸床板下方,指尖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這裡有東西。”
他對技術人員說。
技術人員立刻過來,小心翼翼地拆下床板,發現床板背麵貼著一個用黑布包裹的小盒子。
盒子不大,隻有巴掌大小,用鐵絲緊緊捆著。
“打開看看。”
盒子打開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裡麵沒有武器,也沒有錢財,隻有一疊泛黃的照片和一個用紅繩係著的山雞羽毛標本。
照片上是兩個半大的孩子,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手裡舉著一隻色彩斑斕的山雞。
左邊的孩子個子高些,眉眼間帶著倔強,是少年時的範守厝。
右邊的孩子矮一點,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應該是他哥哥範鴿。
照片的背景裡,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正惡狠狠地盯著他們,手裡拿著一根木棍。
薑玉華認出,那是年輕時的葛醇芭。
“這張照片……應該就是十二歲那年被搶山雞的時候拍的。”
趙風心拿起照片,指尖輕輕拂過兩個孩子的臉。
“有人偷偷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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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玉華拿起那支山雞羽毛標本,羽毛已經有些褪色,但依舊能看出鮮豔的藍綠色。
標本下麵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麵用鉛筆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哥,等我長大了,一定把屬於我們的拿回來。”
字跡稚嫩,應該是範守厝小時候寫的。
薑玉華把標本放回盒子裡,心裡五味雜陳。
童年的創傷像一根刺,紮在範守厝心裡十幾年,最終長成了仇恨的藤蔓,將他自己也纏繞其中。
“薑隊,床底下還有發現。”
一名警員喊道。
床底下是厚厚的灰塵,在灰塵中,技術人員發現了幾個模糊的腳印,尺碼和範守厝的鞋子一致,腳印邊緣有拖拽的痕跡,像是曾在這裡藏過沉重的東西。
“會不會是那把槍?”
趙風心問。
“有可能。”
薑玉華蹲下身,仔細觀察腳印。
“但這些痕跡看起來有些日子了,不像是案發前後留下的。”
他站起身,環顧這間簡陋的小屋。
牆上貼著幾張農機結構圖,是從舊雜誌上剪下來的。
屋頂掛著一串乾辣椒和玉米棒子,透著生活的氣息。
角落裡的火爐旁堆著劈好的柴,灶台上還有一個沒洗的粗瓷碗。
這裡明明是一個人的家,卻處處透著孤寂和壓抑,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搜得差不多了。主要證據都找到了,指紋、火藥殘留、金屬成分、工作日誌,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可以確定範守厝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