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塵被族妹墨小雨攙扶著,一步步走向墨家議事廳。越是靠近,那夾雜著怒吼、哀求與冷笑的吵嚷聲便越是清晰。
前世的職場經驗告訴他,這分明就是一場“破產清算前”的“債權人會議”。隻是比起前世文明些的唇槍舌劍,這裡的“清算”恐怕會直接得多。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中依舊有些翻騰的陌生記憶,強迫自己冷靜。也就在這時,雙眼那股溫熱感再次湧現,並且愈發明顯。
他下意識地凝神望向議事廳方向。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個光怪陸離、超乎想象的世界。
議事廳上空,乃至整個墨家大宅,無數條顏色各異、粗細不同的光線憑空浮現,縱橫交錯,構成了一張龐大而繁複的網絡。這些光線大多黯淡纖細,但其中幾條,卻異常醒目。
最刺眼的,是數道連接著議事廳內幾位陌生麵孔與自家族長父親的赤紅色光線,粗壯如手指,其中充滿了暴躁、貪婪的波動。墨塵福至心靈,瞬間明悟——這,便是“惡緣”,代表著仇怨或劇烈的利益衝突。
而在這一片象征著危機的赤紅之中,一道極其微弱的青色光線引起了墨塵的注意。它從議事廳內某個角落延伸出來,另一端……竟然連接著自己身邊,那個一直低頭不語、默默掃地的老仆——福伯?
這道青線細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斷裂,但其本質卻透著一股中正平和。墨塵心念一動,嘗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那道青線上。
“嗡!”
一聲輕微的震鳴在腦海響起,眼前的景象如水波般蕩漾開來。兩段模糊的記憶碎片,伴隨著一道明悟,湧入他的意識:
【因果追溯:劉焱(赤炎門執事)→恩情→穆青崖(現墨家仆役福伯)】
*片段一:二十年前,青嵐山深處。年輕的赤炎門低階弟子劉焱,為采集一株烈陽草,誤入三階妖獸“地火蠍”的領地,命懸一線。一道青色劍罡掠過,瞬間將地火蠍斬為兩段。煙塵中,一位青衫修士(年輕的福伯)負手而立,神情淡漠地瞥了嚇癱在地的劉焱一眼,未發一言,轉身離去。
*片段二:十五年前,青嵐坊市。已升任執事的劉焱,再次偶遇這位青衫修士(福伯)。彼時福伯氣息晦暗,似有重傷在身。劉焱認出恩人,激動上前,納頭便拜,口中稱謝當年救命之恩,並言:“前輩但有差遣,劉焱萬死不辭!”福伯隻是擺了擺手,淡然道:“舉手之勞,早已忘卻。你且去吧,莫要再提。”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墨塵猛地回過神,心臟砰砰直跳。他看了一眼身邊佝僂著身子、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福伯,又看了一眼議事廳內那個趾高氣揚、煉氣六層修為的赤炎門劉執事。
巨大的信息差,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也帶來了一絲……破局的曙光。
‘我靠……掃地僧?不對,是掃地大佬!’墨塵內心狂呼,前世看過的無數網文橋段瞬間閃過腦海。‘這金手指……能看到人情債的前因後果?這哪裡是因果線,這分明是修仙版的資產負債表和應收賬款明細賬啊!’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前世麵對難纏客戶時那副人畜無害、略帶惶恐的表情,在墨小雨擔憂的目光中,邁步走進了如同菜市場般喧鬨的議事廳。
廳內,族長墨雲峰臉色慘白,額頭儘是冷汗,正對著一個身穿赤紅道袍、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修士苦苦哀求:“劉執事,再寬限幾日,隻需幾日,我墨家定能湊齊部分靈石……”
“寬限?哼!”劉焱冷哼一聲,下巴抬得幾乎要戳到房梁,手指都快要點到墨雲峰的鼻子上,“墨雲峰,這話你說了多少遍了?我赤炎門的靈石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今日若是見不到靈石,休怪劉某按契約辦事,收了你這祖宅!”
他身後幾名赤炎門弟子配合地鼓蕩起靈力,威壓散開,讓廳內幾位墨家族老敢怒不敢言。
墨塵目光快速掃過,廳內除了劉焱這條最粗的“惡緣”線,還有其他幾位債主,身上也大多延伸出或紅或灰的因果線,與墨家眾人相連。整個議事廳,在他眼中幾乎被一片代表“虧欠”與“惡念”的灰紅之色籠罩。
就在氣氛最為緊張,劉焱似乎準備強行清點房契地契之時——
“咳咳。”一聲輕微的咳嗽響起。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墨塵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那位一直躲在角落、仿佛不存在的掃地老仆福伯身邊。他恭敬地扶住福伯的手臂,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前排的劉焱聽清:
“福伯,您老人家慢點。這裡地滑,您要是摔著了,當年那位在青嵐山深處被您一劍救下、又在青嵐坊市對著您發誓‘萬死不辭’的故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心疼愧疚的。”
“!!!”
話音落下,劉焱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渾身劇震,那副盛氣淩人的表情瞬間凍結在臉上。他猛地轉頭,目光死死盯住那個被墨塵攙扶著、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仆。
那張臉……雖然蒼老了許多,布滿了歲月的溝壑,但那雙曾經淡漠如水的眼睛,那依稀可辨的輪廓……
是他!真的是他!那位一劍斬了地火蠍的青衫前輩!他……他怎麼會在墨家?還成了一個掃地仆役?!
劉焱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二十年前的生死一線,十五年前的激動拜謝,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當年那句“萬死不辭”的誓言,言猶在耳!
墨塵將劉焱的反應儘收眼底,心中大定。他扶著福伯,看似隨意地往前走了幾步,恰好站在了劉焱與父親墨雲峰之間,隔斷了那條最粗的赤色“惡緣”線。
他臉上依舊帶著那副人畜無害的恭敬,對著驚疑不定的劉焱,用一種恰到好處、帶著些許“晚輩對長輩往事不甚了解”的困惑語氣,輕聲問道:
“劉執事,您……認識我們家的福伯?”
這一刻,整個議事廳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突然站出來、言行舉止透著古怪的墨家少年,以及那位臉色變幻不定、仿佛見了鬼一樣的赤炎門劉執事身上。
墨雲峰看著兒子的背影,眼中充滿了茫然與不解。
而始作俑者福伯,則微微抬起渾濁的雙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墨塵,那眼神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訝異與探究,一閃而過。他依舊沒有說話,隻是握著掃帚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