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看著金字塔一點點被沙子堆起來,是什麼感覺嗎?”
轟——!
這句台詞,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炸彈,在每個人的腦海裡轟然炸開!
不是因為台詞本身有多麼震撼。
而是說出這句台詞的人,以及他說出這句台詞時的狀態!
那不是在念白。
那不是在表演。
那是一種陳述。
平淡,隨意,卻蘊含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時間重量!
倉庫裡,死一般的寂靜。
攝影師林楓的手臂肌肉緊繃,他死死地握著攝影機,生怕一絲一毫的抖動,會褻瀆了鏡頭裡這神聖的一幕。
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鏡頭裡,顧徹的表演還在繼續。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沒有捶胸頓足,沒有仰天長歎,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牽動。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他所有的戲,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萬年孤寂,都在那雙眼睛裡。
他繼續用那種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語調,說著劇本裡的台詞:
“我見過一個叫耶穌的年輕人,很有想法,他想讓所有人都愛彼此。”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
那裡麵沒有敬仰,沒有崇拜,更沒有信徒的狂熱。
有的,隻是一種淡淡的……悲憫。
和一絲無奈。
就像一個活了無數歲月的老人,看著自己一個天真又執拗的後輩,明知道他選擇的是一條死路,卻又無法阻止他奔向那個悲壯的結局。
那眼神在說:傻孩子,世界不是這樣的。
僅僅一個眼神,就將神話裡那個高高在上的聖子,拉成了一個值得同情的、理想主義的晚輩。
這種視角,這種高度!
陳冠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之前演這段的時候,眼神裡帶著的是對聖人的惋惜和對愚昧世人的憤怒。
他錯了!
錯得離譜!
一個活了一萬四千年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
他隻會覺得,那又是一個輪回,又一個試圖拯救世界的傻孩子。
他隻會感到悲憫。
顧徹沒看他,他的視線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仿佛穿透了倉庫的牆壁,看到了古老的東方。
“我也認識一個叫喬達摩的王子,我們在恒河邊的一棵菩提樹下,聊了七天七夜。”
他的眼神又變了。
那絲悲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幾乎可以稱之為“溫和”的東西。
那不是朋友間的熟稔,也不是師徒間的敬重。
那是一種平等的,跨越了時空的,棋逢對手的欣賞。
仿佛在無儘而孤獨的旅途中,偶爾遇到了一個可以聊上幾句的同路人。
他們探討宇宙的真理,生命的意義。
沒有爭辯,隻有交流。
聊完了,便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再不相見。
那眼神裡,藏著一絲轉瞬即逝的,名為“不那麼孤獨”的回憶。
燈光師趙虎扶著眼鏡,嘴巴無意識地張開。
我的天……
顧徹演出來的,比她想象的更有層次!
他不是沒有感情的神,他是有過感情,但所有感情都被時間衝刷磨平了的……人。
一個孤獨到了極致的人!
下一秒,顧徹眼神裡那唯一的一點溫度,也消失了。
“我見過羅馬軍團的鐵蹄,踏過耶路撒冷的聖殿山。我見過蒙古的騎兵,把黑死病從東方帶到西方。我也見過……蘑菇雲在廣島的上空升起。”
他的眼神,變得一片死寂。
那是一種真正的,純粹的,看透了生死,看透了文明興衰更迭的……淡漠。
不是冷漠,不是麻木。
而是一種站在時間長河的儘頭,回望來路的平靜。
戰爭,瘟疫,殺戮,毀滅……
這些在凡人看來驚天動地的大事,在他眼中,不過是河水裡偶爾翻起的一朵浪花。
浪花會掀起,也終將落下。
河水,依舊流淌。
他見得太多了。
多到已經無法為之生出任何一絲波瀾。
喜、怒、哀、樂,這些凡人的情緒,早已被一萬四千年的時光,徹底從他的靈魂裡剝離。
剩下的,隻有無儘的、神性的孤獨。
“……”
台詞,說完了。
顧徹沒有再開口。
他就那麼靜靜地坐著,目光垂下,仿佛又在看地上那粒不存在的塵埃。
表演,結束了嗎?
不!
沒有!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通過鏡頭死死盯著他的林楓,都感覺到了。
他的表演,還在繼續!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他眼神裡流淌出來的故事,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進每個人的腦海!
那一刻,整個倉庫仿佛消失了。
眾人眼前,浮現出了一幕幕光怪陸離的幻象!
他們仿佛看到了,第一個原始人戰戰兢兢地鑽木取火,然後火焰升騰,照亮了整片荒野!
他們仿佛看到了,蘇格拉底穿著破爛的袍子,在雅典的廣場上,追著行人問“什麼是正義”。
他們仿佛看到了,秦始皇站在長城之上,對著腳下的萬裡江山,意氣風發!
他們仿佛看到了,大航海時代的船隊,揚帆起航,駛向未知的深藍!
文明興起,又衰落。
英雄誕生,又死去。
滄海變成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