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又變回滄海。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雙眼睛裡，飛速地流轉，生滅。
而他，那個活了14000年的存在，始終是唯一的見證者。
他看著，他記著，他存在著。
他與時間同在。
整個倉庫，落針可聞。
時間，空間，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所有人都被強行拉入了這個用眼神構建出的，橫跨萬年的時空幻境裡，無法自拔，甚至不願自拔。
他們沉浸在那股宏大而悲涼的史詩感中，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被反複衝刷，變得渺小而謙卑。
“啪嗒。”
是張龍手裡的扳手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但這聲音，卻沒能驚醒任何人。
趙虎的眼眶紅了，她緊緊地捂著嘴，眼淚卻不爭氣地從指縫裡湧出。
她為自己筆下的這個角色而哭。
她今天才真正看懂了這個角色！
林楓更是渾身都在哆嗦，不是冷的，是激動！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念頭。
他鏡頭裡的這個人，不是顧徹。
他就是一個活了一萬四四千年的老怪物！
而人群中，反應最激烈的，是陳冠。
“轟隆！”
他的腦子裡，仿佛響起了一聲驚雷！
一道刺目的閃電，劈開了他這兩天來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瓶頸！
他渾身劇震，整個人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從裡到外，一片冰涼，卻又無比的清醒！
他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了！
他之前錯在哪裡了！
他一直在“演”！
他用儘自己畢生的技巧，去模仿，去塑造一個“活了很久的人”的形象。
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變得滄桑，讓自己的動作變得遲緩，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
他在用加法！
他在往自己身上，一層一層地貼“滄桑”的標簽！
而顧徹呢？
顧徹什麼都沒做！
他隻是把自己完全放空，然後讓“時間”住進他的眼睛裡！
他不是在“演”滄桑！
他“是”滄桑！
“演”和“是”，一字之差，天壤之彆！
一個是凡人在模仿神。
一個，是神本就在那裡！
這一刻，陳冠如遭雷擊，醍醐灌頂！
那層困擾了他半輩子，讓他始終無法觸碰到“體驗派”最高境界的窗戶紙，在這一刻，被顧徹用一種最蠻橫，最不講道理的方式，狠狠地捅穿了！
他的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通了！
他通了！
……
角落裡。
小白，已經徹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手裡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滑落，“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屏幕都摔裂了，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之前那些“導演不自量力”“等著看笑話”的念頭，早已被剛才的表演，轟得渣都不剩。
此刻，他的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地盤旋，撞擊著他的天靈蓋。
“這……這他媽的……是人能演出來的嗎？”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短短幾分鐘內，被徹底顛覆，然後踩在地上，碾成了粉末。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一個導演。
用一個眼神，告訴你什麼叫一萬四千年。
這合理嗎？
這他媽比小說還玄幻！
就在他失魂落魄，三觀重塑的時候。
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嗡嗡”震動了起來。
他機械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
是陸鳴發來的消息。
【人呢？死哪去了？拍到了嗎？顧徹那傻逼出醜的視頻呢？趕緊發過來！】
看著屏幕上那一行充滿惡意和催促的文字。
小白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他下意識地抬頭，又看了一眼場中那個已經收斂了所有氣息，變回了那個有點懶散的年輕導演的顧徹。
不知為何，剛才那雙藏著星辰大海的眼睛，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那雙眼睛，仿佛看透了他的卑劣，他的猥瑣，他所有見不得光的心思。
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混合著一種莫名的敬畏，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小白，入行三年，為了往上爬，拍過不少同行黑料，也乾過不少臟活。
他一直覺得，這就是圈子裡的生存法則。
可是今天……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陸鳴”的名字，又看了看遠處那個仿佛降下神罰後回歸人間的顧徹。
鬼使神差地。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第一次，長按住了陸鳴的對話框。
他麵無表情地，敲下了三個字，然後發送。
“沒電了。”
發完，他直接將手機關機，揣回了兜裡。
去他媽的陸鳴。
去他媽的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