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香檳,沒有閃光燈,更沒有西裝革履的法務團隊。
簽約地點,是一家位於城中村巷子深處的打印店。
店麵狹小,空氣中彌漫著廉價墨水和紙張混合的刺鼻氣味,角落裡一台老舊的打印機正發出“嗡嗡”的悲鳴,像個快斷氣的老頭。
打印店老板是個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洗得發黃的白背心,正一邊摳著腳,一邊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打量著麵前這兩個人。
周振華的手有些抖。
他麵前擺著兩份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溫熱的A4紙。
紙上的字,黑得那麼刺眼。
《電影〈這個男人來自地球〉院線發行合作協議》。
甲方:顧徹。
乙方:星火院線。
核心條款簡單粗暴到離譜——星火院線提供旗下全部50塊銀幕,全力排片,為期一周。作為回報,所有票房收入,雙方五五分成。
這根本不是合同。
這是賭上全部身家的生死狀。
“顧導……你,你真想好了?”周振華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乾澀。
他活了半輩子,第一次乾這麼瘋狂的事。
“周總,你不是都把老婆本給我了嗎?”顧徹翹著二郎腿,靠在吱呀作響的塑料椅子上,從兜裡摸出一根棒棒糖,撕開糖紙塞進嘴裡,“現在問我想沒想好,是不是有點晚了?”
周振華看著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心裡的緊張感莫名就消散了許多。
是啊,人家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賭上的是自己的心血和前途。
他一個快五十歲的糟老頭子,爛命一條,還有什麼好怕的?
乾了!
他不再猶豫,拿起桌上那支漏水的圓珠筆,在乙方的位置上,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力透紙背。
顧徹笑了笑,也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老板,借個印泥。”他朝摳腳大漢喊了一聲。
老板從抽屜裡翻出一個乾巴巴的紅色印泥盒子,嫌棄地扔了過來。
“砰!”
“砰!”
兩聲沉悶的蓋章聲,像兩聲發令槍響。
這份在未來被無數電影學院當做傳奇案例分析的“路邊攤合同”,就這麼草率而又決絕地誕生了。
唯一的見證人,是那個摳腳的打印店老板。
他後來逢人便吹牛逼:“看見沒?當年那兩個攪動風雲的大佬,簽幾十億合同的印泥,就是我提供的!正品!”
……
合同簽完,就是乾活。
周振華那邊,已經像打了雞血一樣,帶著他那群“老年複仇者聯盟”去打掃戰場了。
顧徹這邊,則麵臨一個更嚴峻的問題——沒錢宣發。
海報?物料?路演?
不存在的。
周振華給的那幾萬塊老婆本,顧徹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用他的話說就是:“周總,留著給你和嫂子買點好吃的,彆餓著。”
然後,他一個電話,把整個劇組都搖了過來。
攝影師林楓,燈光師趙虎,道具師張龍……所有核心成員,一個不落,全都擠在他那租來的小破倉庫裡。
“老大,啥事啊?這麼急,我剛在網吧開了台機子,五連坐啊!”燈光師趙虎頂著個雞窩頭,一臉幽怨。
“行了,彆你那破五連坐了。”顧徹把一遝剛買來的A1尺寸銅版紙扔在桌子上,然後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個極其簡約的設計圖。
純黑的背景。
中間一行巨大的,仿佛要衝出屏幕的白色宋體字。
——“一部你從未看過的電影,一個震撼你心靈的故事。”
最下方,是小一號的片名和上映日期。
《這個男人來自地球》,10月1日,星火院線,震撼上映。
沒了。
連個劇照都沒有。
“臥槽,老大,這就是我們的海報?”林楓湊過來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也太……太樸素了吧?簡直是海報界的性冷淡風啊!”
“有錢,你可以搞得花裡胡哨。沒錢,就得搞得深入人心。”顧徹拍了拍桌子,下達了命令,“現在,所有人,動手!今天晚上之前,我們要自己動手,把全市五十家星火影院的海報,全都貼滿!”
劇組眾人先是一愣。
隨即,所有人都笑了。
“哈哈哈,自己動手做海報?可以啊!這活兒我熟!”道具師張龍一把搶過一卷膠帶。
“我負責裁紙!保證比托尼老師剪得都齊!”
“那我負責監督!誰乾活不賣力,晚上盒飯沒雞腿!”
整個劇組,沒有一個人抱怨。
大家就像一群打了勝仗的土匪,興高采烈地分起了戰利品。
他們跟著顧徹,從一無所有,到拍出了一部讓他們自己都為之震撼的電影。
這份情誼,這份信任,早就超越了簡單的雇傭關係。
於是,一個堪稱電影宣發史上最寒酸,也最熱血的場麵出現了。
一群人,在破倉庫裡,用最原始的方式,裁紙,打印,打包。
到了晚上。
他們開著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破桑塔納,以及幾輛不知道從哪淘來的二手電驢,兵分幾路,奔赴城市裡那些偏僻的角落。
當他們到達星火影院時,影院的員工們,那些大爺大媽,竟然都還沒下班。
他們擦亮了每一個布滿灰塵的宣傳欄,掃乾淨了每一片落葉,甚至連門口那幾盆快死的盆栽,都澆上了水。
看到顧徹他們抱著一卷卷海報過來,大爺大媽們二話不說,紛紛上來幫忙。
“小夥子,這個我來貼,我以前是裱糊匠,保證給你貼得平平整整!”一個白發蒼蒼的大爺,搶過趙虎手裡的海報,動作那叫一個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