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
雲芹去找二表嫂李茹惠,李茹惠是大房的二表嫂,也住在西院。
何二表兄讀書沒天賦,家裡也供不起兩個讀書人,他就管著家裡田地,李茹惠素日不大出門,隻愛做些繡活。
她比雲芹年長好幾歲,臉生得圓,性子溫和,是雲芹三個表嫂裡最踏實的。
上次,雲芹來送兔皮,李茹惠小女兒何小靈咬著手指,饞雲芹沒給春婆婆的那包兔肉。
雲芹給她兔肉,袖子裡掉了一條素帕。
李茹惠因為女兒討食,很是不好意思,便問雲芹是否喜歡素色。
雲芹說:“不是,是我針線不好。”不然也想繡朵花。
不久後,雲芹就收到簇新的上衫,用的湖綠地布料,針腳細密,繡著蝴蝶穿花的樣式,很是精致。
雲芹此時就穿這身上衫,挽著墮馬髻,眉眼細膩昳麗,容色鮮亮逼人。
李茹惠對自己技藝十分自信,隻是瞧著雲芹,一時不知是衣裳襯人,還是人襯衣裳,很是慨然。
不過有一樣是可以肯定的,她做這衣裳付出的時間精力,都值得了。
然而,這美人卻提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
李茹惠:“讓桂娥裝、裝死?”
雲芹:“對。”
李茹惠放下繡棚,躑躅道:“要是老太太發火了……”
雲芹:“先不告訴她。”
李茹惠驚訝,還能這樣啊。
不過也是,假若真出事,也是先撈到屍首,再告訴老人家,免得叫白白焦心。
李茹惠住得近,更知韓銀珠如何偏心,三天兩頭,打得何桂娥想哭又不敢哭。
她本不想參與,畢竟作孽的是韓銀珠,和她無關。
然而轉念一想,她從來知道何桂娥實心眼,去找雲芹時,恐怕真就有了去死的決心。
要不是雲芹,家裡就多了一樁白事。
李茹惠也算看著何桂娥長大,不至於鐵石心腸到如此地步,要是何桂娥真死了,她也良心難安。
反之,她若能幫一把,就是給自己和孩子們積德積福。
況且主意是雲芹出的,她隻當不知情,火怎麼也燒不到身上。
她心裡已然同意了,還是好心提醒雲芹:“你不怕這事過後,惹得老太太、大嫂不喜,以後難做嗎?”
雲芹緩緩攤手,笑道:“本來,她們也不喜歡我呀。”
她看得出何老太眼底的挑剔、韓銀珠偶爾露出的不屑。
隻是,她就算是珍寶,也不會所有人都喜歡。
李茹惠服氣了,笑道:“好,我晚點去河邊撿鞋子。”
……
且說下午申時三刻,李茹惠撿了鞋,捎給韓銀珠,意有所指:“桂娥是不是從早上,就不在家?”
韓銀珠半日不見何桂娥,心裡窩火,還想著等她回來算,她見這雙鞋,很是一怔。
家中找遍了,著實沒人。
韓銀珠驟地想起,她早上打何桂娥時,何桂娥落著淚哀求她的樣子。
她從來不留心,此時,方覺那眼神不對。
鞋子在河邊撿到的,臟兮兮的,大抵就是投河了。
韓銀珠在房中坐了片刻,心亂如麻,怒氣衝衝去找鄧巧君。
鄧巧君在看新建的房子,突然叫一雙鞋子砸臉上,叫了一聲:“你做什麼!”
韓銀珠:“你誣賴桂娥是賊,桂娥跳河去死了,你就得意了?”
鄧巧君怔住:“你說什麼?”
韓銀珠出了一口惡氣,冷笑:“我就說是你使喚桂娥替你,要不咱們找雲芹對一對?”
鄧巧君啞口無言。
韓銀珠:“桂娥都是因為你跳河,今日起你就欠我一條命!”
鄧巧君氣得臉脹紅,啐她:“欠你娘個屁!”
話是這麼說,鄧巧君緊趕慢趕,跑得鞋子都掉了,去村東田地,把何善寶喊來,說了前因後果,讓人撈屍首。
韓銀珠也去河邊找屍首。
若問她有沒有一瞬的難過,那是有的,十幾年,養一條狗都有感情。
但轉瞬被不理解的情緒淹沒,她供何桂娥吃喝,不說回報,竟然為這麼點事,就去尋死,實在不像話。
隻是看鄧巧君吃癟,韓銀珠就好受多了。
因新屋就在東北屋子旁,雲芹和何桂娥就在房中,聽她們的爭執,聲音清晰可聞。
何桂娥蹲在地上,又大哭了一場。
怎麼和她想的不一樣,她好像“死”得好沒用。
哭累了,何桂娥就想出去:“我怕我騙了我娘,被她打死。”
雲芹攔住她,說:“反正都會被打死,你今晚在我這睡舒服了,明天再回去。”
何桂娥覺得有道理,咬著唇:“好。”
…
屋中點著樺燭,燈光顫了顫,隔壁鄧巧君和何善寶壓著聲音吵架,不甚清晰。
到明天,這事自然瞞不住何老太,不過明天,何桂娥也會“死而複生”。
這一晚是難得的寧靜。
雲芹打水來,何桂娥擦過臉後洗腳,自己在腳丫那裡擦下厚厚一層汙垢,像又一層皮。
這是何桂娥第一次睡前洗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腳這麼臟,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地縫,沒臉見人了。
雲芹正經道:“搓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