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九年,除夕夜。
距離楊玉環入“道”,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
呼嘯了一個來月的寒風,在今夜終於消停了下來。
長安大街上,紅燈高掛,紅綢錦緞。
兩側樹影下,木壘成炬,溫暖宜人。
一時間,燈火通明,長街如晝。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從四麵八方傳來,焦烤的味道漂浮在半空中。
無數身穿新衣的長安百姓,手持著紅燈,帶著妻子兒女,在長安城中來往歡慶,慶賀新年。
一瞬間,長街上人潮如龍,一片祥和。
隻有牆角的殘雪依舊。
遠處長街之南,一隊森嚴的人馬穿越人群而來。
鑼聲敲響,四周密密麻麻的百姓立刻讓開道路。
十幾名護衛開道,十幾名護衛落後,還有十幾名護衛腰挎橫刀,神色警惕的護在朱篷馬車兩側。
每個人的手上都提著一隻燈籠,燈籠上寫一個“韋”字。
韋諒騎馬隨在馬車側畔,一身石青色起花圓領袍,頭戴銀冠,看上去身形異常俊朗,眉目轉動之間,帶出一股英貴之氣。
四周的不少女子看到,下意識的就慢下腳步,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韋諒,連被人推著走都沒有在意。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人從後麵摸了一把,也不知道摸到了哪裡,頓時一片惱亂。
韋諒騎在馬上,看著這一幕,眼神不由得帶起一抹滿足的笑意。
長安少年郎,翩翩世家子。
自然更受少女青睞。
但隨即,他就平靜了下來,神色之間甚至帶起一絲複雜。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韋諒忍不住的發出一聲囈語。
長安,長安!
一場寒潮,將他這個千餘年後的大學教授,帶回到了開元盛世最後一年的長安城的除夕夜。
今夜,是他這個月病好之後第一次出門,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了這個新的世間。
盛唐,最鼎盛時期的天下都城,長安。
滿城的繁華。
盛世的兒女。
這樣的長安城,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前世記憶當中待了三十多年的那座城市雖然一樣繁盛,但氣勢卻不如眼下的長安城。
驕傲的長安人,披靡四方,傲視天下。
可,這個盛世。
僅僅還能再持續十四年。
韋諒一瞬間冷靜了下來,現在是開元二十九年,翻過年就是天寶元年,而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就要爆發了。
還有之後,國都六陷,天子九遷。
長安啊,大唐。
多災多難的大唐。
……
韋諒騎在高頭大馬上,握緊手裡的韁繩,黑色刀柄垂在一旁,他的神情在無聲間,有些無奈的凝重。
現在的他,其實根本就顧及不到什麼十幾年後的安史之亂,什麼國都六陷天子九遷。
現在的他,最緊要,是能活過四年後的天寶四年末天寶五年初,牽涉到太子謀逆的皇甫惟明——韋堅案。
因為他這一世身份的父親,就是韋堅。
韋諒複雜的目光落在了身側的馬車裡。
如今坐在馬車裡的,是他,韋諒的父親,長安縣令韋堅,是當朝太子妃韋氏的親兄長。
京兆韋氏彭城公房的當家人。
四年後,就是因為韋堅和皇甫惟明私下相見,被李林甫構陷太子親信私會邊軍大將,從而引起了一番巨大的政治風波。
和他父親同樣在馬車裡的,是他的母親薑氏,楚國公薑皎之女,同樣也是宰相李林甫的親表妹。
也就是說,韋諒現在的身份,還是李林甫的表外甥。
韋諒眼神輕輕閃過一絲冷嘲。
李林甫是政治生物。
他不會因為這一點,將來就對他們一家有絲毫留手,相反,他會下死手。
甚至是滿門誅絕。
當然,縱容這一切的聖人,還有懦弱的在關鍵時刻選擇和太子妃韋氏和離的太子李亨,都不是什麼好人。
李亨的太子妃,就是韋諒的親姑媽。
韋堅案,四年之後的韋堅案,不僅讓他們一家人被全部誅滅,就連他那個可憐的姑姑,也被自己的丈夫和離。
韋諒那個原本將來可能會繼承皇位的表弟,太子李亨的嫡長子李僴,也再也沒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不知道是不是兩世記憶融合有所影響,每每想到這裡,韋諒的心裡就忍不住的一股惱恨和心疼。
李林甫。
李隆基。
李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