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中,緊握拳頭的韋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他叫韋諒,諒,不是原諒的諒。
而是諒直的諒。
堅定沉穩,直正冷毅。
他是來自後世的人,一個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大學教授,他腦海中的東西太多了。
他知道這一場寒潮即將導致的小冰河時期的到來。
他知道吐蕃和大食,對大唐最緊迫的威脅。
他知道,將來要起兵謀反的安祿山。
他知道,在安祿山背後,是如同火山口一樣,從大唐開國以來,就被不停壓榨的河北人。
他知道,大唐最深刻的人口和土地問題的危機。
很多危機,以他後世的記憶和知識,都能進行應對和解決。
哪怕是難以徹底被改變的土地兼並的問題,他也有把握進行一定程度的緩解。
起碼,他能夠憑借這些東西,成為李隆基的手下不可替代的存在。
然後再反過來,紮深根基,逼李隆基不敢輕舉妄動,最後解決危機。
甚至解決李隆基。
另外,在韋諒的背後,還有整個京兆韋氏,原本也並不是一無反擊之力。
甚至多少年往來聯姻,京兆韋氏的根基也已經從當年的韋庶人案中恢複了過來。
現在,有人想要再度沉重的打擊京兆韋氏,恐怕整個家族,都會聯手反擊。
現在的他或許暫時還沒法對李隆基和李亨做什麼,但李林甫,他未必就不能掰一掰手腕。
韋諒的親表舅李林甫。
雖然那是口蜜腹劍,陰險奸詐,手段狠辣的宰相李林甫,雖然他們之間有極大的差距,但韋諒,還有四年。
從後世而來的他,有足夠的眼力和見識,能夠挑動最大的力量,未必就不能搏一搏。
而且害得韋諒全家被滅的那件案子,即便是他從後人的視角來看,也是疑點重重。
天寶五載,正月十五上元節,太子出遊,與韋堅相見,恰逢河西節度使鴻臚卿、皇甫惟明因破吐蕃入朝獻捷,韋堅又與皇甫惟明密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
隨後,此事被李林甫知曉,上奏皇帝韋堅與皇甫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為帝。
一生以政變起家的李隆基,神經立刻敏感起來,隨即便是大肆的誅殺貶謫和勾連。
政變啊!
這裡麵當然更多的是李林甫的構陷,但皇甫惟明的動作,也讓人不由得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打算要做什麼。
這裡麵充滿了謎團。
現在距離天寶五載正月十五,還有四年多的時間,他需要在四年多的時間裡,抽絲剝繭的弄清楚一切,然後,為他自己搏一條生路。
尤其是他需要保住他姑姑太子妃韋氏的位置,還有他的親表弟李僴的位置。
李僴是太子的嫡長子。
隻有保住李僴,未來,他才能有好好的“報答”李林甫,李隆基,還有李亨。
……
冷氣撲麵而來,韋諒平靜的看向前方。
繁華街道的儘頭,有些冷靜的地方,是十六王宅。
那裡就是他們今夜的終點,他們要去十六王宅的太子宅,去見太子——他的姑丈,然後一起過除夕夜。
太子不住在東宮,而住在宮外,也多少有些奇觀了。
然而更奇觀的,是那位父納子妻的聖人皇帝。
今夜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如果按照以往慣例,皇帝會在花萼樓觀賞長安夜景,和百官,還有長安百姓一起守歲。
然而,今年他沒有。
一來是因為他的兄長寧王李憲在一個多月前病逝,二來也是因為那位壽王妃,不,準確來講,是出家的太真道人,如今就在大明宮裡,所以常年待在興慶宮的李隆基,今年這個除夕夜,他要在大明宮和楊玉環一起過的。
所以今日,太子發信,召親信家人,一起在太子宅共同守歲,齊過新年。
很好,就先見一見他的那位姑丈。
兩世記憶融合後,韋諒還是第一次見太子李亨。
當然,現在的李亨,也絕對想不到未來發生的一切,將會是那麼的慘烈。
……
車隊繼續前行,韋諒的目光落在兩側身穿新衣,歡慶新年,滿臉歡喜的百姓身上。
長安的百姓,在除夕夜,幾乎是全家出動了。
儺戲,社火,燈火,桃符,酒肆,百戲……
整個長安城,一片歡慶。
人群混雜開來,甚至擁擠開來。
一名抱著女兒的疤麵中年漢子,一下子被人擠來擠去的,不經意間,他的衣領被擠了開來。
乾淨光潔的衣領內,頓時露出了打滿了補丁的內襯。
中年漢子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他立刻打住了衣領,然後警惕看了眼四周,見無人察覺,這才鬆了口氣,然後笑嗬嗬的抱著滿身嶄新襦裙的女兒,繼續前行。
韋諒騎在馬上,早就下一步收回了目光。
隻是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沉重,下意識的時候,他的手輕輕的握住了馬側的刀柄,握的很緊。
盛世的長安。
掙紮的百姓。
馬車繼續前行,然後逐漸的消失在遠處。
而在長街之上,燈火依舊輝煌,喧鬨聲越發的高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