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天色昏沉。
長安城東南,一座洪安小鎮。
一座不大的義莊屹立在洪安鎮三裡之外。
義莊後便是高聳的洪慶山。
洪慶山山腰石亭,落葉樹四處環繞,山林從上到下,上麵可以全觀其下,而下麵,卻難窺上麵蹤影。
韋諒一身黑色錦袍,看上去鼓鼓囊囊的,腰間掛象牙柄千牛刀,行內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衣服內,穿了甲。
他站在石亭邊緣,伸出手。
一朵雪花輕輕從天上飄落,落在韋諒手心,慢慢化開。
韋諒抬起頭,陰沉的天空終於下起了雪,讓人不由放鬆。
韋諒的目光穿過雪花,落在遠處的長安城中。
巍峨的長安城,但是李林甫的案子,從正月十五開始到今日,二十多天了,最後卻什麼都查不下去了,就很怪。
韋諒開始懷疑,這件案子的背後,其實並不僅僅是廢太子餘黨的人,在他們的背後,還有高人在操作,或者說,有人在借用廢太子餘黨的人做事。
一開始的時候,利用皇帝祭祀太上玄元帝君,加上科舉要開始,刺殺李林甫,將壽王引入其中,算計自己的目的,這個人的確很有手段,但是,隨著皇帝祭祀太上玄元帝君告終,雖然科舉要開始了,但皇帝卻騰出手了。
這種事情下,若是不想讓皇帝盯上,皇帝出手,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最快了結這件事,以一個最能引偏被人注意的方式,了結這件事。
……
“都二月了,今春天氣怎麼還這麼冷,而且還下雪了!”趙冷一身黑衣黑甲,站在石亭另外一段出口,有些不耐煩。
他看了一眼站在對麵的周由,最後看向坐在石亭中央的李岫,微微拱手道:“少郎君,今日會不會也一樣不會來?”
一身淺緋色長袍的李岫,看了趙冷一眼,最後越過他,看向長安城方向,輕聲道:“明日就要開始科舉。”
眾人安靜了下來。
科考是國之大事,無數寒門子弟期待能魚躍龍門的時候。
“從明日開始,長安城便要開始限製出行,要麼今天不來,要麼就永遠彆來。”李岫側身看向韋諒,問道:“諒弟,你覺得呢?”
“阿弟原本覺得他們可能不會來,但看了山下的布置之後,反而覺得他們一定會來。”韋諒目光掃過趙冷和周由,輕聲說道:“相府調動了三百右驍衛和金吾衛騎兵,那麼那些人隻要能擊破這三百人,就能狠狠的打相府的臉,所以……”
“他們一定會來的。”李岫讚同的點頭。
他如今雖然不知道暗中執行刺殺的究竟是誰,但那批人大體的成色他是清楚的。
他們為了能打相府一把臉,他們會不惜動手的。
“在長安城中,彼此都受到約束,我們動不了多少人手,他們也是一樣。”稍微停頓,韋諒微微凝重道:“然而,到了城外,我們動兵依舊受到約束,可他們就不一樣了。”
“怎麼?”趙冷忍不住的站了起來,神色一下子不安起來。
“弓弩長槊,盾甲騎掠。”韋諒看向趙冷,不客氣的說道:“趙參軍也是軍中出身,怎麼這些事也還要韋某多說嗎?”
趙冷嘴唇顫動,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某雖未上過戰場,但也知道兵凶戰危。”金吾校尉周由起身,對著李岫拱手,人卻看向韋諒道:“朝議郎是以為他們會動用戰場上的悍卒嗎,可這裡是長安,哪怕是城外!”
即便是城外,一旦動用不該用的力量,皇帝查下來,不管誰查到誰都要倒黴。
這也是他們要遵守的規矩。
“人死完了,周校尉覺得朝中會怎樣?”韋諒淡淡的看了周由一眼,周由瞬間變色,嘴唇也白了起來。
李岫這個時候看向趙冷,問道:“長安城中能找出五百軍中退下來的老卒嗎?”
趙冷微微低頭,神色有些黯淡的說道:“彆說是五百,就是五千也能找得出來。”
李岫人忍不住的愣了起來,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道:“不可能有那麼多人,今日東城,有一千左衛精騎每兩刻鐘巡行一次,城內城外更是多方戒備,超過百人的馬隊就會被特彆關注,他們來不了那麼多人的。”
“分開幾隊便是了。”韋諒微微搖頭,直說道:“不管怎樣,那些人要麼不來,要來必然做好了準備,所以我們也要做好硬戰的準備,彆太往前衝,穩住腳步,銜枚裹足,拖住這些人,然後擒賊擒王,剩下的就是城中追查的事了。”
“是!”周由和趙冷同時忍不住的拱手,但瞬間,兩人臉上微微一變,麵對韋諒,他們就像是麵對曾經的上官一樣。
李岫沒有在意這些,說道:“去將話傳下去,同時告訴義莊當中的崔縣尉,小心些。”
“是!”周由和趙冷再度拱手,然後轉身離開山腰。
李岫這才看向韋諒道:“諒弟,你覺得今日會如何?”
“他們贏是不可能贏的,但……”韋諒搖頭,說道:“阿兄,你要小心,今日不僅要勝,而且要大勝,不然便是最後將那些人全部誅滅,自己損失太大,聖人那裡也交代不過去。”
李岫嘴角微微抽搐,隨即他正色起來,說道:“諒弟,今日上下你幫忙看著一些,需要調整的時候,你及時調整。”
“阿兄是要弟來指揮這三百騎兵嗎?”韋諒詫異的抬頭。
“你畢竟是千牛備身,軍中的這些東西,可都是教過的,而且,你比為兄要敏銳的多。”李岫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那阿弟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韋諒拱手,低頭的瞬間,眼神在一瞬間凜然肅殺起來。
……
雪紛紛揚揚的從天下落下,越來越大。
突然間,一陣轟然的馬蹄聲從長安方向而來。
隨即,上百匹黑色戰馬,上百名完全黑巾覆麵的黑色騎兵從遠處而來。
山林之中,周由和趙冷麵色凜然,即便是還有一裡之遙,他們也能感到一股森然的殺氣。
長安城太大了,而從開元末年到如今,府兵製崩潰,各色各樣的人從四麵八方湧入長安城,便是京兆府也難以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