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縣尊大人。”
陳立依言坐下。
張鶴鳴取過石桌上一方素巾,仔細擦拭著手掌,目光落在陳立身上,開門見山:“陳立,前些日子,屠三刀死了。”
陳立心頭猛地一跳,不知道對方為何會提及他。但麵上卻紋絲不動,眼神平靜地回視縣令,靜待下文。
張鶴鳴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淺啜一口,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獠,不過一潑皮無賴,惡行累累。本官初至鏡山,便有查辦之心。隻是這些年,他倒也替衙門做了些事。鏡山縣商稅難收,那些行商坐賈,個個奸猾如泥鰍。朝廷定下的額稅,鏡山每年都要差上萬兩銀子。
屠三刀這等人物,用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反倒能收上來不少銀子,填補虧空。因此隻要他不殺人,不做的太過,本官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話語微頓,目光陡然變得如同實質,牢牢鎖在陳立臉上,忽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可惜啊,人心不足,蛇欲吞象,人最易忘乎所以。他自以為攀上了高枝,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他死……本官不意外,不惋惜,甚而……”
他微微一頓:“有些高興。”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靈識再次如潮水般掃過陳立周身,似乎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陳立穩坐如鐘,心跳平穩,呼吸悠長,眼神清澈見底,仿佛在聆聽一樁與己全然無乾的市井傳聞。
張鶴鳴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但很快隱去。
他放下茶杯,話鋒陡然一轉,帶著考校的意味:“陳立,你可知朝廷法度,如何處置江湖廝殺?”
“草民愚鈍,還請大人明示。”陳立垂眸恭問。
“朝廷法度,江湖廝殺,論跡不論心。”
張鶴鳴聲音微冷:“同階約戰,了結宿仇,靖武司不會插手。但若恃強淩弱,濫殺無辜……縱是天涯海角,朝廷亦可將其緝拿歸案,明正典刑。”
陳立垂目,默然不語。
張鶴鳴若有所思地審視了他片刻,才切入正題:“你來見本官之意,文德已稟明。但今水匪猖獗,流竄不定,本官需地方編練民壯,堅壁清野,以靜製動。陳立,你是個明白人,該當知曉如何自處。”
“是,大人。”
陳立心中暗歎一聲,深知此刻推拒不得,當即應下。
這位縣令大人的手段,可不簡單,不是易與之輩。
一上來就用屠三刀敲打自己。
自己無論如何接話,都會落入對方圈套。
隻是不知對方為何會選擇自己,難道僅僅隻是守恒守業在武館?
還是對方掌握了其他的消息?
張鶴鳴麵露讚許之色,頷首道:“你是識時務,知進退的人,本官相信你知道怎麼做。”
“請大人提點。”陳立恭敬道。
張鶴鳴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語氣隨意了些:“本官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沒什麼大本事,經營著一家糧鋪,勉強糊口。這段時間,他非要去啄雁集收糧食,我跟他說,那裡是碼頭,水匪猖獗,很危險。
但他不信,非要去。後來我這一想,兒孫自有兒孫福,那是他的生計,也就隨他去了。這啄雁集,就在你的治下。還請你多加看顧,也算全了本官身為父親的一點私心。”
陳立眉頭微不可察地輕蹙。
僅僅讓自己保護他的“兒子”?
這位縣令大人言語間似有未儘之意,但一時難以揣摩其真實用意,於是拱手道:“請大人放心。我回去,一定先去拜會公子。”
“嗯。”張鶴鳴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去吧。”
“是,草民告退。”
陳立躬身行禮,這才在劉文德的示意下,緩緩退出了後花園。
待陳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張鶴鳴重新掛上魚餌,手腕輕抖,魚線劃破空氣,再次沒入幽靜的池水之中。
他輕靠椅背,目光落在微微蕩漾的水麵上,眸子裡映著池光樹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