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
陳不凡的聲音不響,卻像一塊巨石投進平靜的湖麵,在張蘭和周彩彩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那盞昏黃的白熾燈靜靜地照著桌上那一遝嶄新的“大團結”。
十張,整整一百塊。
張蘭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那遝錢上,她的呼吸都停了,那不是錢,那是命,是這個家搖搖欲墜時突然插進來的一根頂梁柱。
她伸出布滿老繭的手像是去接一道聖旨,動作緩慢而虔呈,錢到了手上,那嶄新的、帶著油墨香的觸感才讓她確信這不是夢。
“一……一百……”
張蘭的嘴唇哆嗦著,她把錢拿到燈下,一張一張地數,生怕少數了一張,又怕多數了一張。
一遍,兩遍,三遍,沒錯,就是一百塊。
張蘭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砸在那遝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陳不凡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不凡!你跟媽說實話!這錢……乾淨嗎?你沒乾什麼犯法的事吧?”
這是她最擔心的事,窮,她不怕,苦,她不怕,她就怕兒子走了歪路,被人戳脊梁骨,被抓去戴高帽子。
周彩彩也緊張地看著陳不凡,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陳不凡看著母親眼中那化不開的擔憂,心裡一暖,又有些酸澀,他反手握住母親的手,輕輕拍了拍。
“媽,您放心,這錢比咱們家窗戶玻璃還乾淨,是王廠長親手給我預支的獎金,全廠的人都能作證。”
他把今天在廠裡發生的事,撿著能說的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從指出那三個高中生的翻譯錯誤到當眾講解設備圖紙,再到王廠長力排眾議任命他為“陳老師”,專門負責翻譯工作。
他沒有提李衛國來鬨事,怕她們擔心。
但即便如此,張蘭和周彩彩也聽得目瞪口呆,像是聽天書一樣。
懂洋文?當老師?王廠長親自發獎金?
這一切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她們的認知範圍。
“你……你啥時候會的這些?”
張蘭的聲音都飄了。
“就……就前幾天突然就開竅了。”
陳不凡隻能繼續用那個蹩腳的借口。
“可能是老天爺看咱們家太苦了,不忍心吧。”
這話半真半假,老天爺確實不忍心,所以才讓他重生了。
張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看了半天,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要把這輩子的委屈都吐出來。
“開竅了好,開竅了好啊……”
她喃喃自語,眼淚流得更凶了,但這次是喜悅的淚,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百塊錢用手帕一層一層地包好,然後塞進自己最貼身的口袋裡,還用力地拍了拍,那模樣像是揣著傳國玉璽。
周彩彩一直沒說話,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陳不凡,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水光瀲灩,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陳不凡轉過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對,周彩彩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像熟透的蘋果,連忙低下頭去,陳不凡笑了。
“媽,這錢您先收著,等我稿費全部發下來,咱們第一件事就是去供銷社,把‘三轉一響’給彩彩配齊了!”
“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一樣都不能少!”
張蘭一聽這話眼睛頓時就亮了,剛才的愁雲一掃而空,整個人都來了精神。
“對對對!必須配齊!”
她一拍大腿。
“這可是大事!我明天就去托人問問,看哪兒有不要票的!”
這個年代,買這些大件不僅要錢,更要有工業券,比錢還金貴。
周彩彩一聽,急得連連擺手。
“媽……不用了……太破費了……”
一百塊已經是她不敢想的巨款了,還要買“三轉一響”,那得多少錢啊。
“什麼不用!”
張蘭把眼一瞪,財大氣粗地一揮手。
“現在咱家有錢了!這事聽我的!”
她看著周彩彩那瘦弱的樣子,又心疼起來。
“彩彩啊,你跟著不凡,受委屈了,以後啊媽給你補回來。”
“明天我就去割二斤肉,給你好好補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