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麻子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記悶拳。他身後的兩個辦事員,臉色比他還白,大氣都不敢喘。
倉庫,的確良。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心口上。
“我……我……”
劉麻子喉嚨裡發出漏風般的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那雙三角眼裡隻剩下恐懼,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恐懼。
陳不凡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破碎的藝術品。
“滾。”
一個字從陳不凡的嘴裡輕輕吐出,卻像千斤重錘砸在了劉麻子三人的神經上。
劉麻子如蒙大赦,轉身就往外跑,連撞到了門框都顧不上。
另外兩個人也屁滾尿流地跟了出去,辦公室的門在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世界瞬間安靜了。
屋子裡剩下的幾個技術員,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看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的陳不凡,那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怪物。
剛才那一幕,太顛覆他們的認知了。那可是劉麻子!廠裡出了名的滾刀肉,高副廠長的頭號走狗,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還是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麵前被嚇得連滾帶爬。
陳不凡沒有理會他們震驚的目光,他拿起那份被劉麻子拍在桌上的清單,仔細地看了一遍。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之前被他派出去的老張。
“老張。”
“哎,在!陳總工!”
老張一個激靈,趕緊站直了身體。
“你再去一趟采購科。”
陳不凡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告訴劉麻子,德國軸承我要SKF的,密封圈必須是丁腈橡膠的,清單上每一個零件的規格型號,不能有絲毫差錯。”
“如果他不懂,就讓他來問我,出了問題我隻找他。”
老張的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他聽懂了,陳總工這是釜底抽薪,把劉麻子所有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路都給堵死了,這是要把他往死裡逼啊!
“是,我馬上去!”
老張不敢耽擱,拿著清單又跑了出去。陳不凡的目光掃過剩下的技術員。
“你們把翻譯好的說明書再仔細校對一遍,任何一個數據,一個參數,都不能錯。”
“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最終的校對報告,都去工作吧。”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退出了辦公室。
整個房間,隻剩下陳不凡一個人。他靠在寬大的椅子上緩緩閉上了眼睛,魚餌已經撒下去了,接下來就看那條藏在水底最深處的毒蛇,什麼時候會忍不住探出頭來。
……
采購科。劉麻子一腳踹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像一頭困獸一樣在屋裡來回踱步。
“媽的!媽的!”
他嘴裡不停地咒罵著,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因為憤怒和恐懼而扭曲。
他想不通!他怎麼也想不通!關於“的確良”的事,是他和高建軍最核心的秘密,除了他們倆隻有幾個絕對的心腹知道。
陳不凡這個小雜種,他是從哪兒聽說的?難道是李衛國那個蠢貨?不可能!李衛國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逼瘋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是老張。
老張小心翼翼地把陳不凡交代的話複述了一遍,特彆是那些精確到品牌的零件型號。
劉麻子聽完,整個人都傻了。他愣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後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哐當——!”
茶缸碎裂,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劉麻子像瘋了一樣咆哮。
他懂了,陳不凡這不隻是要東西,這是要他的命!
照著這個單子買,彆說撈油水了,他連一點手腳都做不了!采購科這塊肥肉,算是徹底被架在火上烤了!
不行,這件事必須馬上告訴高副廠長!
劉麻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似的衝出辦公室,直奔辦公樓三樓的副廠長室。
……
副廠長辦公室裡,窗明幾淨。
高建軍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氣定神閒地看著一份報紙。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不像個工廠乾部,倒像個教書先生。
辦公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劉麻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高廠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高建軍的眉頭微微皺起,他緩緩放下報紙,看著自己這個狼狽不堪的頭號心腹,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慌什麼?天塌下來了?”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帶著一股子官腔。
“是陳不凡,那個小畜生!”
劉麻子撲到他辦公桌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剛才在技術部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學了一遍。
當聽到“的確良”三個字時,高建軍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猛地收縮了一下。他臉上的從容和鎮定,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真這麼說?”
“千真萬確!高廠長,他還說……他還說要親自帶人查咱們的倉庫!”
劉麻子的聲音都在發抖。
高建軍沉默了,他摘下眼鏡,用一塊乾淨的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片。
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劉麻子站在那裡,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他知道,高廠長越是平靜,就說明他心裡的火燒得越旺。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高建軍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他怎麼會知道‘的確良’的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
劉麻子哭喪著臉。
“會不會是李衛國在局子裡亂咬?”
“不可能。”
高建軍直接否定了。
“李衛國隻是條狗,他沒資格知道主人的糧倉在哪兒。”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像兩口不見底的寒潭。
“難道是……周彩彩那個丫頭?”
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李衛國倒台前,一直都是他在管著那丫頭,會不會是那丫頭無意中聽到了什麼,然後告訴了陳不凡?”
劉麻子眼睛一亮。
“對!很有可能,肯定是那個小賤人告的密!”
“哼。”
高建軍冷哼一聲。
“一個兩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樓下廠區裡來來往往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