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她身後關上了,世界被分成了兩半。門外是明亮的辦公室,門裡是發黴的黑暗。
一股濃重的黴味混合著陳年紙張的腐朽氣息,嗆得周彩彩忍不住咳嗽起來。
“咳……咳咳……”
她用手捂住嘴,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儲藏間裡沒有窗戶,隻有一扇門,門頂上有一個小小的氣窗,漏進一縷微弱的光。
光柱裡,無數的灰塵在飛舞,像一群躁動不安的幽靈。
房間裡堆滿了東西,一摞摞比人還高的舊報紙用麻繩捆著,歪歪斜斜地靠在牆上,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牆角還有幾個破舊的文件櫃,櫃門大開著,裡麵的卷宗像嘔吐物一樣溢了出來,散落一地。
這就是孫主任說的“資料室”,這就是他交給她的“工作”。
周彩彩站在那片狼藉之中,小小的身影顯得那麼無助。委屈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瞬間就淹沒了她的心臟。
憑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昨天,孫主任還對她和顏悅色,辦公室的阿姨們還拉著她的手,誇她長得俊。今天,就全變了。
她知道,這不是衝著她來的。是衝著陳不凡。
高廠長……孫主任接的是高廠長的電話。他們鬥不過陳不凡,就把氣撒在她身上。
周彩彩的嘴唇被咬得發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不能哭。陳不凡早上才跟她說,誰讓她受了委屈,就回去告訴他。她要是哭了,就是給他添麻煩,就是給他丟人。
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著灰塵和黴味的氣體嗆得她又是一陣猛咳。她走到那堆報紙山前,伸出手,想搬動最上麵的一捆。
那捆報紙受了潮,沉得像一塊石頭。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把它從報紙堆上拖下來,因為用力過猛,她整個人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砰”的一聲,報紙捆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更大的灰塵。
她的手上,臉上,那件她最喜歡的藍色“的確良”襯衫上瞬間沾滿了灰色的汙跡。
周彩彩看著自己臟兮兮的手,眼淚終於沒忍住,吧嗒一下掉在了手背上,和著灰塵滾成一顆泥球。她迅速地用袖子擦掉眼淚,又吸了吸鼻子。
不就是整理報紙嗎?她能乾。
她重新走過去,解開那捆報紙上的麻繩,把散開的報紙一張張鋪在地上,借著那縷微弱的光,辨認著上麵的日期。
一九六二年……一九五八年……
這些紙張比她的年紀都大。她就那麼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整理,把相同年份的歸攏在一起。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儲藏間的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了一條縫,是王阿姨。
她探進頭來,看到蹲在地上幾乎被灰塵淹沒的周彩彩,眼神裡全是同情和不忍。她朝周彩彩招了招手,把一個搪瓷缸子和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悄悄塞了進來。
“彩彩,快喝口水潤潤嗓子。這是個口罩,你快戴上,不然肺都要吸壞了。”
說完,她又做賊似的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
“孫主任那是得了高廠長的令,故意整你呢。你……你忍著點,彆跟他強。”
王阿姨把東西放下,就匆匆地關上門走了。
周彩彩看著地上的搪瓷缸子和那個乾淨的棉布口罩,心裡那塊被委屈凍住的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暖了一下。
她拿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冰涼的水滑過乾澀的喉嚨,總算舒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