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不凡的腳步沒有停,他牽著周彩彩一步一步走進了那片自動分開的人海。沒有聲音,隻有無數雙眼睛,帶著敬畏、恐懼、探究,像探照燈一樣打在他們身上。
他能感覺到周彩彩的手在他掌心裡微微地發著抖,手心全是冷汗,又濕又滑。
陳不凡握得更緊了些,他沒有看周圍的任何一個人,目光平視著前方。
這條路前世他走了無數遍,每一次都低著頭,像一隻過街老鼠。今天,他把頭抬了起來。
周彩彩幾乎是半拖半拽地被他拉著走,她的頭埋得很低,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她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她覺得自己像個被圍觀的怪物。
但那隻握著她的手,像鐵鉗,像烙印,不容她退縮半分。那股力量,從他的手掌,通過她的手臂,一直傳到她的心臟,讓她發軟的雙腿重新有了站立的力氣。
終於,他們走出了人群。身後,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寂靜瞬間被引爆,壓抑到極點的議論聲像漲潮一樣“嗡”地一下湧了上來,周彩彩的身體又是一僵。
陳不凡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隻一眼,那片沸騰的潮水瞬間退去。所有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猛地閉上了嘴。
陳不凡轉回頭,繼續往前走,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
廠辦那棟小樓,還是老樣子。
周彩彩站在樓門口,停住了腳步,臉上閃過一絲抗拒。
昨天,就是在這裡,她被關進了那間滿是灰塵的儲藏室。
陳不凡感受到了她的遲疑,他鬆開手,轉而攬住了她的肩膀。
“彆怕。”
他隻說了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像一顆定心丸。
周彩彩抬起頭,看著他平靜的側臉,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綜合辦公室的大門。
辦公室裡,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
在他們踏進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空氣凝固了。
所有人,無論是在寫字的,還是在喝水的,動作全都僵在了原地,他們看著陳不凡像看著一尊從地獄裡走出來的煞神。
孫茂才那張空蕩蕩的辦公桌,像一顆被拔掉的爛牙,留下一個黑洞洞的豁口,提醒著所有人這裡剛剛發生過什麼。
王阿姨坐在角落裡,眼神複雜的看著他們,有同情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種手足無措的緊張。
陳不凡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攬著周彩彩,徑直走到她昨天的那個位置。桌子還算乾淨。他用手帕又仔細地擦了一遍,才讓周彩彩坐下。
“今天的工作是把這份英文的技術參數表,重新抄錄一份,要工整。”
他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一遝文件,放在周彩彩麵前。那上麵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和數字。
辦公室裡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得眼都直了。
這……這根本不是普通文員乾的活!這是技術部的核心資料!
陳不凡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所有人。周彩彩是他的人,乾的是他總工程師的活,誰也彆想再把她當雜工使喚。周彩彩看著那些天書一樣的字母,有點慌。
“我……我不會……”
“沒關係。”
陳不凡的聲音放得很柔。
“你照著抄就行,就當是練字。”
他說著,又把一支嶄新的英雄牌鋼筆和一瓶墨水放在她手邊。
“慢慢來,不著急。”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掃過整個辦公室。那些和他目光接觸的人紛紛像被燙了一下,飛快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乾事探進頭來,滿臉都是緊張。
“陳……陳總工,王廠長請您過去一趟。”
……
廠長辦公室,煙霧繚繞。
王廠長一夜沒睡,眼睛裡全是紅血絲,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看到陳不凡進來,他掐滅了手裡的煙。
“坐。”
他的聲音很沙啞。陳不凡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腰杆挺得筆直。
王廠長看著他,看了很久。
這個年輕人,太冷靜了。冷靜得讓他這個在廠裡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都感到心驚。
從昨晚到現在,他沒在這個年輕人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慌亂,或者劫後餘生的慶幸。
隻有平靜。深不見底的平靜。
“高建軍……是我看走眼了。”
王廠長終於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股子疲憊。
“把他放在副廠長的位置上這麼多年,是我工作的失誤。”
陳不凡沒有接話。這不是道歉,這是表態。
“一號工程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王廠長把一份紅頭文件推了過來。
“從今天起,你不僅是總工程師。你是一號工程的總指揮。”
“生產、技術、人事,所有相關環節,你有一票否決權!除了我,任何人都無權乾涉你的決定。”
這個權力,太大了。大到足以讓陳不凡成為紅星廠裡,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存在。陳不凡的眼神動了一下,他拿起了那份任命文件。
“謝謝廠長信任。”
“不是信任。”
王廠長搖了搖頭,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些忙碌的工人。
“是賭博,我把整個紅星廠的未來都押在了你身上。”
“陳不凡,你彆讓我輸。”
陳不凡也站了起來。
“廠長,你不會輸。”
王廠長點了點頭,他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廠辦那邊,孫茂才空出來的位置,你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