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墮城是座被風沙啃噬的城。它陷在散靈戈壁邊緣,土坯牆被常年的砂礫風磨得發白,城裡找不出一處能穩定聚靈的地方,九成以上的人終其一生都困在鍛體境,是周邊百裡出了名的“低修死城”。
城裡唯一能稱得上“勢力”的,隻有龍天宗。可這宗門也寒酸得很,駐地是山腰幾間補著泥的矮殿,連基礎聚靈陣都撐不起來。宗主卡在感靈境巔峰二十年,始終摸不到聚氣境的門檻,門下百來號人裡,能到凝氣境的不過二十餘弟子,剩下的,也和城裡百姓沒差多少,全是鍛體境的水準。可即便如此,龍天宗仍是塵墮城的天畢竟,它手裡握著全城僅有的凝氣境修士。
砂礫風裹著碎石子,撞在辭家破院的土牆上,發出“沙沙”的響,像有人在暗處磨牙。幾個鍛體境族人蹲在門口補農具,錘頭落下的力道總透著虛浮他們不敢抬頭看院中的老槐樹,一年前,那樹下的血漬滲進土裡,連風沙都沒刮乾淨。
那時候的辭家,還能憑著前任族長(辭源養父)的“半步感靈境”撐些體麵。院裡的石桌上,偶爾會攤開寫著修煉口訣的紙頁,稀薄的靈氣繞著紙邊轉,惹得其他三族紅了眼。誰都知道,在這靈氣枯竭的塵墮城,“半步感靈境”意味著可能摸到破境的門檻,這份希望,成了殺身之禍。
殺意是在一個風沙最烈的黃昏湧進來的。三族族長帶著人,踩著風撞開院門,凝氣境巔峰的威壓像塊巨石,把院裡的靈氣壓得碎成渣。養父剛把修煉筆記塞進木盒,就見刀光刺向辭源那時候的辭源才十一二歲,連最基礎的鍛體境都沒摸到,跟城裡普通的孩子沒兩樣,手無縛雞之力。養父撲過去護住他,經脈被震得發麻,血從嘴角滲出來;養母抄起鐵鋤衝上去,卻被一掌拍在胸口,人撞在槐樹上,鋤柄“哢”地斷成兩截,枯葉子落了滿身。
最後,養父倒在槐樹下,手指還死死摳著木盒的邊緣。四族族長圍上來,目光掃過縮在養父懷裡發抖的辭源,眼裡沒半分忌憚,隻有冷漠。“一個連修為都沒有的娃娃,殺了反而臟手。”叛徒(辭家的內鬼,如今的族長)撚了撚指尖的塵土,語氣輕慢,“留著,正好解解悶。”
他們沒殺辭源,而是把他拖進了後院的地牢那就是個潮濕的石窖,牆縫裡滲著水,常年不見光。鐵鏈穿過他的腳踝,釘進牆裡,他整個人被吊在半空,腳尖夠不著地。起初,還有下人偷偷塞來半塊乾餅,可叛徒很快放了話:“餓不死就行,彆給好臉色,一個廢物罷了。”
折磨就這麼慢慢拖了三個月。風沙從通風口灌進來,帶著土腥味,把辭源的嘴唇吹得乾裂出血;石牆上的青苔成了他唯一的食物,石縫滲下的水混著泥,喝得他肚子直響。每次地牢門響,他都嚇得縮成一團,進來的人要麼踢他一腳,罵句“沒用的東西”,要麼就拿著沾了沙的鞭子,輕輕抽在他胳膊上他們根本沒把他當威脅,隻把他當成了隨意揉捏的玩物,看著他一點點瘦下去、眼神一點點黯淡,就覺得解氣。
“這娃娃連靈氣都感應不到,留著也沒意思了。”三個月後的一個清晨,叛徒看著地牢裡隻剩皮包骨的辭源,終於沒了耐心。他揮揮手,讓兩個修士把人拖走:“扔去暗魂森,省得占地方。”
兩個修士架著辭源,深一腳淺一腳往暗魂森走。越靠近林子,暗霧越濃,風裡裹著妖獸的低吼。他們把辭源扔在森邊的枯木下,甚至沒多看一眼一個連修為都沒有的孩子,扔在這裡,跟扔塊石頭沒區彆,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四族族長站在遠處的沙丘上,看著暗霧漫過辭源的身子,沒人多說一句話。在他們眼裡,這不過是處理了一件“沒用的廢物”,連確認死活的必要都沒有。
如今,一年過去,叛徒穩穩坐著辭家族長的位置,拿著從養父木盒裡搜出的殘頁,巴結上了龍天宗後勤堂,時不時能從宗門領些修煉物資。辭家表麵上還是補農具的窮酸樣,可族裡鍛體境高階的修士,已經比另外三族加起來還多。隻是沒人再提那個被扔進暗魂森的孩子偶爾有下人私下議論,也隻當他早成了妖獸的口糧,誰都沒想起,那個被他們當成“廢物”的娃娃,眼睛裡曾藏著怎樣的光。
隻有刮大風的夜裡,偶爾有老人偷偷說,上個月有個獵戶在暗魂森邊緣撿到半截鐵鏈,上麵還沾著暗紅色的血;而當年送辭源進森的兩個修士,一個瘋了,總喊著“看見紅眼睛的小孩在霧裡走”,另一個半個月前去森邊撿柴,再也沒回來。
可這些話,沒人敢傳。在塵墮城,“沒用的廢物”,就該永遠埋在風沙裡。
暗霧像冰冷的蛇,纏在辭源身上。他摔在枯木下時,意識已經模糊,隻覺得腳踝的傷口疼得鑽心那是鐵鏈磨出來的,現在還在滲血。遠處妖獸的吼聲越來越近,他卻連爬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睜著眼,看著暗霧裡晃動的樹影,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鬼影。
“不能死……”他的聲音乾得像砂紙摩擦,“爹、娘還等著……等著我報仇……”
不知道撐了多久,他忽然聽見一陣“簌簌”聲,不是妖獸的腳步聲,倒像是風吹過乾草。他掙紮著抬頭,看見不遠處的暗霧裡,隱約露出一角破舊的木屋頂。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咬著牙,用胳膊撐著身子,一點點往那邊挪,每動一下,傷口就扯著疼,冷汗把單薄的衣服都浸濕了。
木屋比他想象的更破,屋頂漏著洞,門板歪歪斜斜地掛在鉸鏈上,風一吹就“吱呀”響。他扶著門框挪進去,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快散架的木桌,地上堆著些乾枯的雜草,角落裡還放著個缺了口的陶罐。
他癱坐在雜草堆上,背靠著冰冷的木牆,才敢大口喘氣。腳踝的血還在流,他撕下衣角,笨拙地裹住傷口,可布料早就被風沙磨得破破爛爛,根本止不住血。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殺爹和娘……”他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裡,聲音帶著哭腔,卻流不出眼淚這三個月在牢裡,眼淚早就流乾了。“我明明……明明連靈氣都感應不到,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們為什麼還要折磨我……”
他想起爹以前教他認字的樣子,娘偷偷給他塞糖的笑容,又想起地牢裡的青苔味,叛徒踢在他身上的力道,還有被扔進暗魂森時,那兩個修士嫌惡的眼神。恨意像藤蔓,慢慢纏住他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疼。
“他們說我是廢物……說我活不了……”他抬起頭,眼裡閃著狠勁,儘管臉還是那麼瘦,眼神卻亮得嚇人,“我偏要活著……我要活著出去,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沒殺死我……”
他看向角落裡的陶罐,爬過去撿起來,發現罐底還剩一點渾濁的水。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水帶著土腥味,卻讓他精神了些。“先活著……”他對自己說,聲音堅定了些,“先找到吃的,先把傷養好……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風從屋頂的破洞灌進來,吹得他打了個冷顫。他把雜草攏了攏,蓋在身上,盯著門板上晃動的樹影,一夜沒合眼。暗魂森的夜裡,妖獸的吼聲不斷,可他一點都不害怕比起地牢裡的折磨,比起爹娘死去的畫麵,這些,好像都不算什麼了。
風沙裹著土腥味,撞在龍天宗的矮殿門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內門長老盯著桌案上兩塊斷裂的青銅令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令牌上刻著的“凝氣”二字本該泛著淡青色靈光,此刻卻像蒙了層灰,斷裂處還沾著幾絲墨綠色的草汁,那是幽霧草特有的痕跡。
“王浩、林奎兩個凝氣境中期,就去采幾株幽霧草,怎麼會連令牌都碎了?”長老的聲音壓得極低,卻藏不住焦躁,“暗魂森外圍雖有低階妖獸,可他們倆聯手,就算打不過也能脫身,怎麼會連傳訊的機會都沒有?而且這半年來,宗裡弟子去森邊采藥從不出事,偏偏是他們……”
殿外的弟子頭垂得更低,聲音發顫:“回長老,他們出發前說……您卡在凝氣境巔峰要煉‘啟靈丹’突破感靈境,幽霧草是關鍵材料,想多采些回來換修煉資源,就沒等其他弟子同行。我們去霧沼邊搜了,隻找到這兩塊令牌,連血跡都沒多少,暗霧太濃,連妖獸蹤跡都看不出來。”
長老猛地攥緊令牌,指腹蹭過那抹墨綠色草汁,指節泛白他比誰都清楚幽霧草的分量。這草隻在暗霧濃鬱處生長,葉片中藏著極淡的“靈蘊氣”,是塵墮城少有的助突破藥材,對他這種困在凝氣境巔峰多年的人來說,是煉製“啟靈丹”、打通淤塞靈脈的最後希望。也正因自己的突破全指望這草藥,才默許二人單獨去采摘,可沒料到,竟出了這樣的事。
“再派四個凝氣境弟子,帶上‘破霧符’和‘獸驚鈴’,去霧沼周邊仔細搜!”長老咬牙下令,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重點查幽霧草生長的地方,若發現異常立刻退回來,千萬彆往裡闖!”
弟子領命匆匆離去,長老卻走到殿門口,望著暗魂森方向出神。他反複琢磨這半年來,去暗魂森外圍采藥的弟子少說也有十幾撥,從沒出過差錯,怎麼偏偏王浩、林奎就栽了?是撞上了罕見的高階妖獸,還是……有彆的東西在森裡?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儲物袋,裡麵裝著僅有的三株幽霧草,那是他攢了半年才找到的量,如今卻成了燙手山芋沒有足夠的幽霧草,“啟靈丹”煉不成,他這輩子怕是都要困在凝氣境巔峰。
辭源掌心的噬魂片還殘留著最後一絲淡金色的餘溫,那是白日裡吞噬的龍天宗胖瘦修士魂息留下的印記。他指尖玄黑泛紅的魂力緩緩收緊,隻聽“哢”的一聲輕響,這枚來曆特殊的器物——本是正道長老意外所得、用來收納修煉殘魂的寶貝,卻在長老遭暗算後被邪修強行改造,如今徹底耗儘了靈力,如風化的岩石般碎裂開來,粉末順著指縫簌簌落下,混進木屋地麵的乾草裡,再無半分波動。
它唯一的“戰績”,便是幫辭源吞了那兩個凝氣境中期修士的魂息,讓他穩穩踏入納魂境中期,離更高階的煉魂境又近了一步。誰能想到,如今能凝出實質魂刃的他,曾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若不是當初僥幸撿到一塊破碎的靈魂殘片,意外覺醒了吞魂體質,又靠著那點微弱的殘魂力量狼狽逃脫死劫,他早已成了暗魂森裡異獸的口糧。
“倒也算物儘其用。”辭源抬手撣了撣掌心的碎末,語氣裡沒有半分惋惜。對他而言,這枚改造過的噬魂片不過是過渡的工具,如今他能直接以魂力裹挾魂息入體,這枚失去作用的鐵片,留著反而占地方。他抬腳碾過地麵的碎末,目光落在木屋角落堆著的獸骨陷阱上那是用之前獵殺的鐵脊野豬腿骨削成的尖刺,每一根都被他用魂力反複淬煉,尖端泛著冷冽的寒光,足以刺穿凝氣境異獸的皮肉。
想起暗夜幽狼,辭源眼底的寒意更甚。前世被這頭狼咬斷右臂的劇痛還在記憶裡灼燒,那時他剛覺醒體質不久,連魂息境都沒摸到,隻能看著狼的殘影倉皇逃竄;如今他掌心能凝出實質化的魂刃,指尖劃過空氣都能留下細碎的魂力裂痕,更在木屋周圍布下了三道魂息暗線隻要幽狼踏入百丈範圍,他就能瞬間察覺。
他走到門邊,抬手將最後一根粗木抵在門後,又檢查了一遍窗沿下埋著的獸骨陷阱,確認尖刺朝上、埋得足夠隱蔽,才轉身回到篝火旁。納魂境中期的魂力在體內緩緩流轉,修複著白天與鐵脊野豬搏鬥時留下的細微傷痕,同時也在不斷壓縮、凝練,為明日的一戰積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