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慶公司的烘焙間飄著黃油的香氣,林小滿盯著手裡的裱花袋,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透明的塑料袋裡裝著深紫色奶油,像團被揉皺的夜空,可她手腕一抖,擠在蛋糕胚上的花紋就歪成了蚯蚓,氣得她差點把袋子摔在操作台上。
“放輕鬆。”顧知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穿著件白色廚師服,領口係著黑色領結,和平時穿黑襯衫的樣子判若兩人。晨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肩上,能看見絨毛在光塵裡輕輕浮動,“你把裱花袋捏得太緊,奶油都在發抖。”
林小滿的臉騰地紅了。客戶要求甜品台做“星空主題”,趙姐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轉頭就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她——誰都知道她連煮泡麵都會糊鍋,更彆說這種需要精準控溫、細致裱花的活兒。
“顧策劃,要不還是找專業烘焙師吧?”她看著操作台上歪歪扭扭的練習品,深紫奶油蹭在白色蛋糕胚上,像塊被踩臟的星空,“我弄出來的,怕是會被客戶罵死。”
顧知行沒說話,隻是從冷藏櫃裡拿出盒新的淡奶油,金屬盒子外壁凝著層水珠,沾濕了他的指尖。“上周麥田婚禮的麥稈頭紗,你不也說自己弄不好?”他把奶油倒進攪拌機,按下開關時的嗡鳴聲裡,藏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做事跟裱花一樣,得找到自己的節奏。”
林小滿蹲在旁邊看他打發奶油,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手走。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平時擰道具螺絲時總帶著股狠勁,此刻握著打蛋器,卻穩得像定在台麵上。淡奶油在不鏽鋼盆裡漸漸發起,從透明變成乳白,最後像團蓬鬆的雲,他用刮刀挑起一點,奶油垂下來的弧度剛剛好,既不軟塌也不僵硬。
“加食用色素。”他遞過來支深藍色色素,“一滴就夠,多了會苦。”
林小滿小心翼翼地擠了滴色素,看著藍色在奶油裡慢慢暈開,像滴墨落進清水裡。“客戶說要‘深邃的星空’,”她突然想起客戶的話,“還得有流星和銀河,會不會太複雜了?”
顧知行把裱花袋套在花嘴上,動作流暢得像在完成場微型魔術。“複雜的不是設計,是心思。”他往袋裡裝了點深紫奶油,手腕輕轉,就在練習用的蛋糕胚上劃出道弧線,尾端微微上翹,像顆正在墜落的流星,“你想著‘要像星空’,就會拘謹;想著‘要讓吃的人覺得浪漫’,手就鬆快了。”
林小滿似懂非懂地接過裱花袋,剛要下筆,突然打了個噴嚏——大概是奶油的甜香太濃,嗆得她鼻子發癢。深紫奶油“啪”地掉在蛋糕胚中央,像塊砸在星空裡的石頭,醜得她想找地縫鑽進去。
“彆動。”顧知行突然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帶著微涼的溫度,輕輕覆在她手背上,把她的手指往正確的位置挪了挪,“從這裡開始,慢慢往後拉,力道彆斷。”
他的氣息就在耳邊,混著奶油的甜香和淡淡的皂角味,像陣溫柔的風。林小滿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眼睛盯著蛋糕胚,餘光卻看見他垂著的睫毛,長而密,在眼瞼下投出片淺淺的陰影。她能感覺到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引導著她的手腕轉動,深紫奶油在蛋糕上留下道柔和的弧線,尾端還真有了點流星劃過的輕盈。
“對,就這樣。”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點沙啞,“再試試銀河。”
林小滿深吸口氣,努力忽略手背上的溫度,按照他教的方法,用淺藍奶油在深紫底色上劃出細密的紋路。可她太緊張了,手腕一抖,淺藍奶油突然失控,在蛋糕側麵蹭出片模糊的漬,像塊沒擦乾淨的抹布。
“完了……”她泄氣地放下裱花袋,“我果然不是這塊料。”
顧知行卻拿起那塊“臟抹布”蛋糕,用小勺子挖了點放進嘴裡,眉頭都沒皺一下。“甜度剛好,”他點評得一本正經,“就是配色大膽了點,像被烏雲遮了一半的星空。”
林小滿“噗嗤”笑出聲,剛才的窘迫散了大半。“顧策劃,你以前是不是做過烘焙?”她看著他熟練地用銀色糖珠裝飾蛋糕,指尖捏著細小的糖珠,精準地擺在“流星”劃過的軌跡上,像在布置婚禮現場的燈光。
“我媽開過小甜品店,”顧知行的動作頓了頓,糖珠在蛋糕上滾了半圈,“她總說‘甜點要甜得有分寸,就像待人接物,太滿了讓人膩’。”他從罐子裡拿出些珍珠糖,突然換了個小號花嘴,“客戶要的‘星空’,缺了點溫柔,得加這個。”
林小滿看著他把珍珠糖一顆顆嵌在奶油裡,像在深藍色絲絨上綴滿星星。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他側臉上,給他的輪廓鍍上層金邊,她突然覺得,這個總愛皺著眉挑刺的人,其實比誰都懂“溫柔”的分量——就像他改婚禮方案時,總在嚴苛的細節裡留一絲餘地,讓所有的“完美”都帶著點人情味兒。
中午吃飯時,趙姐拎著盒飯進來,看見操作台上擺著的樣品蛋糕,突然“哇”了一聲:“這流星的弧度絕了!顧策劃出手就是不一樣啊!”她湊近了看,又指著旁邊那塊“臟抹布”蛋糕,“小滿這……是抽象派星空?”
林小滿的臉發燙,剛要解釋,顧知行卻把那塊蛋糕往她麵前推了推:“這個味道最好,奶油比例調得比我的準。”他說得一臉認真,好像那塊歪歪扭扭的蛋糕真是什麼藝術品。
下午客戶來驗收時,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就是這個感覺!”她捧著顧知行做的“星空蛋糕”,指尖輕輕碰了碰糖珠,“我和我先生第一次約會,就在天文台看流星,他當時說‘以後每年都陪你看’,結果忙得連周年紀念都忘了……”她突然紅了眼,“這個蛋糕,比他送我的任何禮物都讓我想起那天的星空。”
顧知行站在旁邊,沒說話,隻是從操作台上拿起林小滿做的“臟抹布”蛋糕,遞給客戶:“這個也嘗嘗,是另一種星空。”
客戶疑惑地嘗了口,突然笑了:“這個更像我小時候在外婆家看的星空,有點模糊,卻暖烘烘的,像外婆用粗布縫的星星枕頭。”她把兩塊蛋糕擺在起,深紫與淺藍交疊,竟有種奇妙的和諧,“都要了!甜品台就放這兩種,讓大家嘗嘗不同的星空。”
客戶走後,烘焙間裡還飄著奶油香。林小滿收拾工具時,發現顧知行正拿著她做的那塊蛋糕,小口小口地吃著,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層金粉。
“顧策劃,你不是說甜度剛好嗎?”她故意逗他,“我怎麼覺得太甜了?”
顧知行抬眼看她,嘴角沾著點淺藍奶油,像抹了點天空的顏色。“是有點甜,”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鑽進她耳朵裡,“但比外麵買的,多了點彆的味道。”
林小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看著他指尖沾著的奶油,突然想起剛才他握著她的手裱花時的溫度。原來有些心意,就像這漸變的奶油,不用刻意說出口,在層層疊疊的甜香裡,早已暈染成最溫柔的顏色。
她低頭繼續擦操作台,卻忍不住偷偷笑了——原來被奶油沾過的指尖,連空氣都變得甜絲絲的,像藏著片隻有兩人知道的、小小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