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分寺藏在滬市城郊的半山腰,青瓦朱牆被晨霧裹著,隻露出飛簷上的銅鈴,風一吹便發出清越的聲響。佛堂內香煙嫋嫋,供桌上的燭火燃得正旺,映得正中的釋迦牟尼佛像愈發肅穆。謝氏慈善基金會的捐贈儀式剛到尾聲,謝無咎站在佛像前,正低頭聽僧人彙報物資清單。
他穿了件素色中山裝,領口係得一絲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間一串深褐色佛珠——每顆珠子都被盤得發亮,尾端墜著枚小小的銀質佛牌。晨光從窗欞漏進來,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清雋的下頜線,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時帶著幾分禁欲感,唯有垂眸撚珠的動作,透著曾為僧人的溫潤。
“謝先生,這批善款將用於修繕寺內古建,還請您移步簽字確認。”僧人遞來捐贈文件,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手腕的佛珠上——三年前謝無咎在此剃度,法號“無咎”,後來雖還俗歸俗,卻仍保留著撚珠的習慣,寺裡人都稱他“佛心未改”。
謝無咎接過筆,指尖修長乾淨,簽字時筆鋒利落,卻在“謝無咎”三個字的最後一筆頓了頓。就在這時,佛堂門口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伴隨著淡淡的蘭草香,打破了肅穆。
“抱歉,打擾了。”
女聲清軟,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韌勁。謝無咎抬眼望去,隻見沈硯青站在門口,身上穿了件月白提花旗袍,領口繡著細巧的蘭草紋,裙擺長度剛過腳踝,露出一雙踩著米白色繡鞋的腳。她頭發鬆鬆挽在腦後,插著一支玉簪,耳墜是兩顆珍珠,隨著呼吸輕輕晃動。手裡拎著個素色錦盒,站在晨光裡,像是從舊畫裡走出來的人。
僧人皺了皺眉:“施主有何事?今日佛堂有捐贈儀式,暫不對外開放。”
“我是‘硯青旗袍修複所’的沈硯青,”她微微欠身,目光越過僧人,直直落在謝無咎身上,“聽聞寺內藏有幾件民國時期的古旗袍,因年久破損,特來毛遂自薦,想為寺裡修複這些衣物。”
謝無咎撚珠的手突然頓住。佛珠在指間卡了一瞬,他垂眸看了眼掌心的珠子,再抬眼時,目光落在沈硯青身上,帶著幾分探究。眼前的女人眉眼精致,眼尾微微上挑,笑時帶著煙行媚視的風情,可眼神深處卻藏著冷意——這種矛盾感,讓他指尖的佛珠又轉了半圈。
“修複古物需有資曆,沈小姐可有憑證?”謝無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佛堂特有的沉靜,卻在目光掃過她領口時,微微閃了閃。
沈硯青往前走了兩步,腳下的繡鞋踩在青石板上,沒發出一點聲響。她故意晃了晃手腕,藏在袖口的香包順勢滑落,“啪”地掉在謝無咎腳邊。錦緞香包摔開,裡麵的淺褐色香粉撒了一地,一股清苦中帶著甜膩的香氣瞬間散開,順著香煙飄向謝無咎。
“哎呀,真是抱歉。”她彎下腰去撿,旗袍的領口微微下墜,露出一小片細膩的鎖骨。指尖在觸到香包時,故意往謝無咎的鞋尖蹭了蹭,抬眼時眼底帶著歉意,嘴角卻勾著若有若無的笑。
謝無咎的目光落在她垂落的發絲上,鼻間縈繞著“引夢香”的氣息。他瞳孔微縮,指尖的佛珠猛地攥緊,隨即閉眼,喉結滾動了一下。這香氣他太熟悉——三年前在寺裡修行時,曾見師父處理過類似的迷香,能擾人心智,引動心底的欲念。可此刻,他卻沒有立刻避開,反而任由那香氣鑽進鼻腔,腦海裡竟閃過昨夜的夢——夢裡有個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雨巷裡,回頭對他笑。
片刻後,謝無咎睜開眼。眼底的溫潤散去些許,多了絲暗沉沉的欲意,像被墨染過的水,藏在睫毛的陰影裡。他彎腰,撿起香包遞給她,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隻覺一片冰涼。
“沈小姐的香,很特彆。”他語氣平淡,卻帶著暗示,“隻是佛堂清淨地,不宜用這般‘勾魂’的香。”
沈硯青接過香包,順勢直起身,將香包揣回袖口,笑答:“謝先生說笑了,這隻是普通的安神香。”她話鋒一轉,從錦盒裡拿出幾張旗袍修複前後的對比照片,遞到謝無咎麵前,“我知道謝氏基金會正在籌備收購老街,我的修複所也在其中。”
她抬眼,目光直視著謝無咎,眼底的冷意終於顯露:“我想跟謝先生做個交易——我幫寺裡修複所有古旗袍,您讓基金會暫緩收購老街。”
佛堂內的香煙還在飄,燭火忽明忽暗。謝無咎看著照片上精致的針腳,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指尖的佛珠轉得更快了。他突然笑了,薄唇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帶著幾分玩味,又幾分疏離:“沈小姐倒是直接。”
他往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他身上的檀香味混著“引夢香”,在空氣中交織。謝無咎低頭,目光落在她頸間的墨玉佛牌上,眼神微頓,隨即開口:“隻是‘修複技術’,似乎還不夠換老街的收購權。”
他抬手,佛珠在指間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施主若能讓貧僧心動,一切好說。”
這句話像根針,刺破了沈硯青臉上的笑容。她瞳孔微縮,才發現謝無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不僅認出了“引夢香”,還在故意試探她。
沈硯青攥緊了手裡的錦盒,指尖泛白,卻很快又笑了起來,眼尾的風情更濃:“謝先生這話,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貧僧從不說玩笑話。”謝無咎後退一步,重新站回佛像前,指尖的佛珠恢複了平穩的轉動,“沈小姐若想談交易,可隨時來基金會找我。隻是下次再用這香,記得離佛堂遠些——免得擾了佛祖,也擾了我。”
說完,他轉身接過僧人手裡的文件,不再看她,隻留下沈硯青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幾分。佛堂內的燭火跳動著,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佛像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竟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