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分寺的雨比山下更急。傍晚時分,烏雲徹底壓下來,豆大的雨珠砸在禪房的玻璃窗上,劈啪作響,把窗外的竹林打得歪歪斜斜。謝無咎的臨時禪房裡沒點燈,隻點了一盞小小的酥油燈,昏黃的光映著案上攤開的佛經,也映著他腕間那串深褐色佛珠——他剛處理完基金會的文件,正坐在蒲團上撚珠誦經,指尖每劃過一顆珠子,都帶著常年修行的沉穩。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禪房的靜謐,混著雨聲,顯得有些慌亂。謝無咎撚珠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門的方向,聲音平靜:“進。”
門被推開,一股冷風裹著雨絲灌進來,還帶著淡淡的蘭草香。沈硯青站在門口,身上那件月白旗袍濕得透了,緞麵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肢,發梢滴著水,順著臉頰滑到下頜,又落在旗袍領口,暈開一小片深色水漬。她手裡攥著個素色布包,臉色帶著幾分蒼白,像是受了驚。
“謝先生,實在抱歉打擾。”她輕輕喘著氣,目光掃過禪房,最後落在謝無咎身上,“我下山時遇到暴雨,旗袍全濕了,山路又滑,實在走不了……能不能借您這裡避會兒雨?”
謝無咎的目光落在她濕透的旗袍上,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他放下佛經,起身時順手將搭在椅背上的素色外衫拿起來,遞過去:“施主先披上吧,免得著涼。”
沈硯青接過外衫,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手,隻覺他掌心溫熱,與自己冰涼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她低頭道謝,卻沒有立刻穿上外衫,反而往前走了兩步,故意腳下一趔趄,身體微微前傾,旗袍下擺順勢掃過謝無咎的膝頭——濕冷的緞麵蹭過他的褲子,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哎呀,抱歉。”她連忙穩住身形,眼底卻飛快閃過一絲算計,趁謝無咎沒注意,悄悄從布包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香薰球,擰開開關,將它放在了酥油燈旁。淺褐色的香粉遇熱,立刻散發出“引夢香”特有的清苦甜膩氣息,混著禪房裡的檀香,悄悄彌漫開來。
謝無咎沒察覺她的小動作,隻看著她濕透的模樣,眉頭微蹙:“禪房裡有乾淨的毛巾,施主先擦擦吧。”他轉身想去拿毛巾,卻被沈硯青輕輕拉住了袖口。
“謝先生,我還有件事想跟您談。”沈硯青抬眼,睫毛上還沾著水珠,看起來格外柔弱,“關於老街收購的事,我知道我上次的提議不夠誠意……但那間修複所對我很重要,您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她的聲音放得很軟,帶著幾分懇求,指尖還輕輕攥著他的袖口,濕冷的觸感透過布料傳過來。謝無咎低頭看著她的手,鼻間的“引夢香”氣息越來越濃,腦海裡竟莫名閃過佛堂初遇時的畫麵——她彎腰撿香包時,領口露出的那片細膩鎖骨,還有她眼底藏不住的冷意。
“施主先顧好自己吧。”他輕輕抽回袖口,語氣依舊平靜,卻少了幾分疏離,“雨停了我讓人送你下山。”說完,他重新坐回蒲團上,拿起佛經,卻沒再撚珠,目光落在經文上,卻有些渙散。
沈硯青見狀,知道“引夢香”開始起效了。她沒再說話,默默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假裝擦拭頭發,實則悄悄觀察著謝無咎的反應。酥油燈的光忽明忽暗,映著他清雋的側臉,他的眉頭漸漸皺起,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像是陷入了某種掙紮。
不知過了多久,謝無咎的頭輕輕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呼吸也變得有些沉重——他睡著了,墜入了“引夢香”編織的夢境。夢裡沒有禪房,沒有佛經,隻有一片朦朧的雨巷,沈硯青穿著那件月白旗袍,站在雨巷儘頭對他笑。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手抱住她,觸到的是旗袍光滑的緞麵,還有她身上淡淡的蘭草香。她沒有推開他,反而抬手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說:“謝先生,你動心了嗎?”
“啪嗒。”
清脆的碎裂聲在禪房裡響起。謝無咎猛地睜開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指尖還殘留著絲綢的順滑觸感,像是夢裡的觸感還沒消散。他低頭一看,腕間的佛珠斷了線,三顆深褐色的珠子滾落在蒲團上,其中一顆還裂了道細紋。
他的心猛地一沉——這串佛珠是他剃度時師父所贈,陪了他三年,從未出過差錯。如今斷珠,分明是“破戒”的征兆。他連忙彎腰去撿斷珠,指尖顫抖著,將珠子小心翼翼地揣進衣兜,抬頭看向佛像,眼底滿是複雜。
“弟子今日,見了魔。”他低聲低語,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又帶著幾分無力——他明明知道那香有問題,卻還是忍不住沉溺在夢裡,甚至……貪戀夢裡的擁抱。
躲在門外的沈硯青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剛才借口去院子裡透氣,實則繞到了禪房窗邊,透過縫隙看到了謝無咎斷珠的模樣,也聽到了他的低語。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眼底卻沒有絲毫溫度——第一步,成功了。他果然破戒了,佛骨血,很快就會不純。
雨還在下,禪房裡的“引夢香”漸漸散去。沈硯青悄悄離開窗邊,撐著謝無咎給的傘,一步步走下山。回到“硯青旗袍修複所時,已經是深夜,店裡的燭火還亮著,案頭父親的舊照片靜靜擺在那裡。
沈硯青走到案前,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第一步,成”三個字。字跡力透紙背,帶著複仇的快意。她將紙放在父親的照片前,指尖輕輕摩挲著照片上父親的臉,低聲說:“爸,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謝家欠我們的,我會一點一點,全部討回來。”
燭火跳動著,映著她的側臉,也映著紙上那四個字。窗外的雨還沒停,像是在為這場剛剛開始的複仇,奏響冰冷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