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懲處終究是雷聲大雨點小,雲漪被免了罪,卻也失了乳房產主管的位子,隻被特許跟在林醫正身旁,名為協助整理疫病記錄,實則被架空了權力,圈禁於藥堂一方天地。
然而,這恰恰給了她無人打擾的機會。
藥堂的故紙堆裡,藏著侯府近百年的陰私。
她不眠不休地翻閱,終於在一卷蒙塵的十年舊檔中,找到了那場被刻意抹去的風波。
卷宗殘缺得厲害,隻剩寥寥數語,記載著十年前,有七名外來方士因“妖言惑眾”被一體處決。
罪名含糊,細節儘失,唯有卷末一頁朱筆批紅,字跡淩厲,力透紙背:“地脈封鎮,永絕其聲。”八個字,如淬了冰的針,紮得雲漪心頭猛地一縮。
她瞬間想起林醫正那夜含混不清的低語——活埋於地脈節點。
難道,這諾大的安遠侯府,竟是一處鎮壓著什麼的巨大墳場?
入夜,寒意更重。
雲漪再度提燈,悄然避開巡夜的家丁,來到了那口廢井旁。
還未靠近,便見一團小小的墨影早已蹲在井沿,正是黑貓墨影。
它見她走近,不叫也不躲,隻抬起一隻爪子,露出爪下壓著的一塊濕泥。
泥土中,半枚鏽跡斑斑的銅釘赫然在目,釘帽上用古篆文刻著幾個幾乎無法辨識的小字:癸未·七人。
雲漪的指尖撫過那冰冷的刻痕,腦海中識海微光一閃:【追溯沉冤,護亡魂安寧之念初生,功德+1】。
她心神激蕩,正要將銅釘從泥中摳出細看,一陣極輕微的刮擦聲,突兀地從深不見底的井下傳來。
那聲音細碎而持續,像是人的指甲在堅硬的石壁上用力摳挖。
雲漪渾身一僵,立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將手中的燈籠緩緩垂入井口。
昏黃的光暈驅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濕滑的井壁。
就在光線所及的儘頭,她看到了一道極不自然的豎直縫隙,被苔蘚和泥汙巧妙地偽裝著,若非細看,隻會以為是天然的石紋。
那竟是一塊偽裝的石板!
而在石板的縫隙邊緣,一抹早已乾涸的暗褐色痕跡,頑固地附著在上麵。
她伸出指尖,輕輕蘸取了一點,湊到鼻端,一股塵封多年的腥氣瞬間鑽入鼻腔。
是血。
次日天明,雲漪端著一碗參湯,以探望病情為由去了林醫正的臥房。
老人咳得愈發厲害了,枯瘦的身體蜷在被褥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駭人的風箱聲。
見到她,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掙紮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油紙包,顫巍巍地遞了過來。
“昨夜……有人翻了我的藥櫃。”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雲漪心頭一緊,打開紙包,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麵而來。
裡麵並非藥材,而是七枚殘缺的骨片,看形狀,竟像是人的指骨。
每一片指骨上都鑽著細孔,被一根早已腐朽的細繩串起,排列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這是……?”雲漪的聲音有些發乾。
“天罰將至。”林醫正劇烈地喘息著,死死盯住那些骨片,“這是他們用自己的指甲,在囚禁的石壁上刻下的四個字。”他頓了頓,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最後一人,在咽氣前,生生咬斷了自己的手指,用血,續完了後麵一句——秦祚不過三十六。此言若傳,九族皆誅!”老人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灼灼地刺向她:“丫頭,你若再查下去,要你命的不隻是周氏,是這侯府盤根錯節的根基,它會把你碾成齏粉,連骨頭渣都不剩!”雲漪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些承載著血淚詛咒的骨片上,喉頭艱澀地滾動了一下。
良久,她默默將油紙包收好,藏入懷中,聲音雖低,卻異常清晰:“醫正,可若我不查,下一個爛腸而死的,會不會是這整座城池的人?”
話音未落,窗外驟然刮起一陣陰風,一道黑影敏捷地躍上窗台。
墨影口中叼著一片剛剛落下的枯葉,穩穩地放在了窗欞上。
雲漪的目光被那片葉子吸引,瞳孔驟然收縮。
那並非尋常的秋葉,葉片上的脈絡竟呈現出蛛網般的詭異裂紋,層層疊疊,交錯縱橫,宛如一隻因極度驚怖而圓睜的眼睛。
她凝視著那片葉子,再聯想到井下的暗門與侯府的地脈,一個冰冷而龐大的念頭瞬間擊中了她。
那口井,從來都不是秘密的終點。
它隻是這張巨大蛛網上的一個節點,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端。
真正的源頭,隱藏在這侯府更深、更廣、更不為人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