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義莊的停屍床上,冰冷的鐵器劃破皮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腥甜與腐朽混雜的氣味彌漫開來,圍觀的百姓無不麵色煞白,卻又被一種病態的好奇心驅使,死死盯著雲漪那雙穩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手。
當那不過七歲孩童的胸膛被完全剖開時,人群中爆發出抑製不住的驚呼。
隻見那稚嫩的臟腑之上,竟烙印著一道道扭曲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盤踞,散發著不祥的死氣。
“看見了嗎?”雲漪抬起頭,沾血的指尖指向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聲音清冽如冰,“這不是妖邪附體,這是烙印!是有人用至邪的手段,強行將地脈的汙穢之氣封進了他們的身體裡!”她轉向一旁早已冷汗涔涔的林醫正,“林大人,以您杏林聖手的名義告訴他們,一個天生的妖孽,會是這般模樣嗎?”
林醫正嘴唇哆嗦著,終是鼓足勇氣,顫聲道:“臟腑經絡,皆為常人,唯……唯獨這些烙印,聞所未聞,絕非天生!”
一石激起千層浪。
百姓的竊竊私語彙成巨大的聲浪,恐懼、憤怒、迷茫交織在一起。
雲漪趁勢登上義莊前的高階,振臂高呼:“他們不是帶來災禍的星星!他們是替我們承受災禍的盾牌!真正吞噬生命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用律法與天命包裝自己殘忍行徑的權貴!”
話音未落,肅殺之氣驟然降臨。
三隊長身玄甲的影密衛如鬼魅般合圍現場,為首的左千戶麵沉如水,腰刀出鞘半寸,寒光凜冽:“妖言惑眾,即刻拘拿!”
百姓驚慌四散,唯有雲漪立於高階之上,孑然不動。
眼看刀鋒將至,一道玄色身影卻毫無征兆地踏空而來,悄無聲息地立於對麵屋脊之上。
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宛若暗夜君王。
“本官親審此案,誰敢擅動?”嬴夜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動作。
他深邃的目光越過眾人,直直鎖在雲漪身上,那眼底仿佛有風暴在翻湧,“你要真相?好。明日午時,影殿開庭——你若能在文武百官麵前證明‘活祭’存在,我便親自上奏陛下,廢除此百年苛政。若敗,”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你與所有同謀,皆以謀逆論處。”
滿場死寂。
雲漪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那隻通體漆黑的小獸墨影不知何時已蜷伏在她腳邊,長長的尾巴一圈一圈,用力纏緊了她的踝骨。
當夜,林醫正冒死送來一份被塵封的密檔。
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一個驚天秘密:秦始皇陵地脈每逢甲子之年必有異動,需以八字純陽的童男之血獻祭,方能鎮壓。
此乃先帝定下的“國之隱規”,知者寥寥。
而更讓雲漪渾身冰冷的是最後幾行字:每代“守陵女”皆以蓮華玉為信,須獻祭親子一人,方可續承血脈中的封印之力。
卷宗末尾,最後一位守陵女的記錄赫然在目——姓名不詳,佩蓮華玉,死於癸未年皇城大火。
她不是孤兒……她是被母親用性命換來,得以逃脫獻祭宿命的繼承者。
淚水決堤而下,滾燙地灼燒著她的臉頰。
子時,雲漪擦乾眼淚,獨自來到森然的影殿門前。
她沒有叩門,而是從懷中取出七盞小小的魂燈,逐一點燃,整齊地擺放在殿門前的石階上,微弱的火光在夜風中搖曳,仿佛七個不甘的靈魂在無聲哭泣。
吱呀一聲,沉重的殿門向內開啟。
嬴夜的身影出現在門後,他手中握著一卷剛寫就的竹簡,上麵的朱批在燈火下觸目驚心:“此女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已成不可控之變數,宜……誅。”那個“誅”字,筆鋒淩厲,殺意畢現。
然而,他握著筆的手,卻懸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最後一筆。
最終,在雲漪平靜而決絕的注視下,他猛地合攏五指,那卷寫滿她“罪證”的竹簡在他掌心寸寸碎裂,化為齏粉。
“你可以恨我。”他低沉的嗓音混雜在風中,“但明日之後,要麼我與你一同倒在這鐵鑄的秩序之下,要麼這秩序,為你裂開一道求生之縫。”
一陣穿堂風呼嘯而過,猛地吹起他寬大的半幅衣袖。
就在那一瞬間,雲漪看得分明,在他手腕內側,有一道陳年的灼傷疤痕。
那疤痕的形狀,竟與她懷中那枚蓮華玉佩的邊緣,分毫不差。
嬴夜迅速放下衣袖,轉身走入無儘的黑暗。
冰冷的夜風灌入殿廊,也吹徹了雲漪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明日的影殿將是龍潭虎穴,而嬴夜這看似庇護的舉動背後,是更深的漩渦與算計。
她贏,是與整個帝國為敵;她輸,是萬劫不複。
這條通往真相的路,從一開始,便沒有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