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夜的瞳孔在燭火下縮成一點,宛如深淵,那句問話仿佛不是出自人聲,而是來自九幽的寒風,帶著徹骨的壓迫感。
滿殿方士的喧嘩瞬間死寂,連銅鈴的餘音都像是被這股氣勢生生掐斷。
玄真子
空氣凝固,每一縷混雜著硫磺與朱砂的煙氣都變得沉重如鉛。
雲漪握著金針的手指穩定如初,甚至連一絲顫抖都未曾有過。
那股自【三善寶鑒】中預支而來的力量,不僅賦予了她超凡的技藝,更帶來了一種洞悉根本的沉靜。
她知道,嬴夜這句問話,問的從來不是大長公主嬴華的性命,而是這一針下去,將要撬動的、隱藏在皇權深處的巨大棋局。
救活公主,等同於當眾撕毀玄真子“蛻凡飛升”的謊言,打亂了某個人、或者某個勢力的全盤計劃。
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遠比一個公主的性命更為龐大和恐怖。
嬴夜不是在阻止她救人,他是在警告她,這一針,會讓她從一個局外醫者,變成棋盤上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活靶子。
她的沉默在眾人眼中是畏懼,是退縮。
蘇芷的臉色煞白,緊張地攥緊了衣袖,幾乎要忍不住開口求情。
然而,雲漪緩緩抬起眼簾,清澈的目光穿過搖曳的燭光,直直迎上嬴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民女不紮,公主殿下熬不過今夜。待玄真子‘焚天功成’,以長生之術蠱惑君心,權柄倒懸,屆時,被紮穿命脈的,恐怕就不是蘇家,而是這大周的江山了。”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驚雷!
連嬴夜的呼吸都為之一滯,他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從未想過,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透過病症的表象,一眼望穿這背後顛覆社稷的滔天禍心。
她不是在談醫術,她是在談國本!
玄真子臉色劇變,厲聲喝道:“一派胡言!竟敢妄議朝政,詆毀國師!殿下,此女心懷叵測,當就地正法!”
嬴夜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隻是深深地看著雲漪,目光如刀,仿佛要將她的靈魂寸寸剖開。
良久,他忽然轉身,玄黑的袍角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國師所言‘蛻凡之兆’,關乎國運,斷不可被凡俗手段所擾。”他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漠,不帶一絲情緒,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此女妖言惑眾,擾亂祭典。看在蘇家薄麵上,暫且不究。逐出宮去。”
這番話,無疑是宣判了雲漪的失敗,肯定了玄真子的地位。
蘇芷如墜冰窟,而玄真子和他身後的方士們則露出了勝利的獰笑。
兩名侍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鉗住雲漪的手臂。
就在他們要將她拖拽出去的瞬間,一直侍立在旁的容嬤嬤突然踉蹌一步,仿佛腳下不穩,恰好撞在雲漪身上。
“雲大夫,您多保重……”她口中說著關切的話,乾枯的手卻在旁人無法察覺的角度,飛快地將一枚小巧而堅硬的玉牌塞進了雲漪的袖袋深處。
緊接著,她的唇瓣微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僅靠氣流送出兩個字。
雲漪的心猛地一跳,聽清了那兩個字。
被侍衛架著轉身的刹那,她最後看了一眼殿內。
嬴夜背對著她,正負手立於榻前,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然而,在他身側那麵巨大的九龍穿雲落地屏風上,黃銅鑲邊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側影。
透過那片冰冷的銅光,雲漪看到,嬴夜的目光並非落在公主身上,而是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銅鏡中自己被押解離去的身影。
那眼神裡沒有半分溫度,卻充滿了不容失敗的命令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