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的審判並未降下雷霆,而是化作了無聲的回應。
那本被雲漪雙手捧起的《百姓名錄》,驟然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芒。
光芒並非刺眼,反而帶著一種溫潤而厚重的力量,自書頁間迸發,將她籠罩其中。
泥濘與血汙仿佛被這光芒洗滌,一股暖流順著她的手臂湧入四肢百骸,驅散了刺骨的寒意。
緊接著,名錄上那一個個以心血寫就的名字,從趙鐵匠開始,到小禾、小蟬,再到每一個無名的鄉民,逐一亮起,化作微小的金色光點。
這些光點脫離紙麵,升騰而起,在半空中彙聚成一條蜿蜒的光之長河。
它盤旋一圈,發出一陣仿佛萬民祈願般的嗡鳴,而後如同一支金色的利箭,悍然射向斷龍脊山腹那道猙獰的裂縫。
光河所指,即是使命所向。
雲漪跪坐於地,仿佛托舉著萬千生民無聲的囑托,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堅定充斥心間。
她緩緩閉上雙眼,刹那間,識海深處的【三善寶鑒】發出劇烈的震顫,原本隻是涓涓細流的金色善念,此刻竟如決堤江海,狂暴地衝刷著她的每一寸經脈。
一道清晰的意念浮現在她腦海:【群體因果鏈完整建立,解鎖“心·破除幻象”初級權限】。
權限開啟的瞬間,雲漪猛地睜開雙眼,眼前的世界驟然剝離了表象。
那看似渾然天成的紫黑色岩層,在她眼中竟變得虛幻透明,露出了其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這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座以九座巨大石碑為基座,用累累白骨填充祭煉而成的巨型囚籠!
每一塊岩石都滲透著無儘的怨憎,每一寸土地都埋葬著不屈的亡魂。
這,是“陰魃囚籠”。
而此刻,她能清晰“看”到,作為陣眼的第九座鎮龍碑上,一道裂痕已從底部蔓延至碑心。
地底深處,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傳來,沉悶而壓抑,如同某個被囚禁了千年的巨獸,即將掙開沉重的眼皮。
高處的岩石上,墨影四爪離地寸許,周身黑氣翻湧,它喉嚨裡發出焦躁不安的低沉嗚咽,油黑的尾尖繃得筆直,死死指向裂縫深處。
它已經觸及了某種源自血脈的禁忌屏障,再也無法前行半步。
雲漪起身,走到它身邊,輕撫它微微顫抖的頭顱,低聲許諾:“你帶我至此,已是極限。接下來的路,由我自己走。”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車輪碾過泥地的悶響傳來,趙鐵匠帶著幾十個青壯鄉民趕到了。
他們推著幾輛牛車,上麵滿載著草藥、繃帶和大量的火把。
“雲漪姑娘!”趙鐵匠聲音嘶啞,他從車上取下一副用熔鐵反複捶打而成的護肩,親手套在雲漪單薄的臂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是凡人所能給予的最堅實的守護。
“俺們沒本事進那鬼地方,但俺們能守住這出口——你出來時,得有人接你。”
人群中,小蟬忽然像被什麼東西指引著,猛地撲向囚籠的岩壁,她的指尖劃過一道極其隱秘的古老刻痕,眼中淚水瞬間滾落。
她像是記起了什麼,抓起一旁的木炭,瘋了似的在地上描摹出半幅殘缺的陣圖,其紋路,正是壁畫中那守陵女所結的“鎖魂印”!
一旁的小禾渾身顫抖,她接過炭筆,在那陣圖的邊緣,憑著模糊的記憶,添上了一朵扭曲的蓮花,喃喃道:“火照赤水……娘說過,火照亮赤色的水,就在下麵……”
雲漪凝視著地上的陣圖,識海中【格物·中級】的權限自行運轉,無數信息碎片飛速整合推演。
一個可怕的結論浮現:此地,正是秦皇陵外脈三大泄煞口之一!
一旦第九碑徹底崩壞,積攢千年的陰煞之氣將如山洪倒灌,七日之內,便能將整個鹹陽化為寸草不生的死域!
事不宜遲。
她正欲動身,懷中的《百姓名錄》卻微微發燙。
她疑惑地翻開,隻見在最後一頁的空白處,竟憑空浮現出一行娟秀卻又帶著警告意味的字跡:“勿信銅鏡,它是鑰匙,也是枷鎖。”
雲漪心頭劇震。
這字跡並非任何村民所寫,倒像是以光為筆,直接烙印在紙上。
這不是人的留言,而是這本彙聚了萬民善念的名錄本身,對她發出的警示!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嬴夜所贈的那枚青銅麵具,緩緩戴在臉上。
冰冷的觸感讓她瞬間心如止水。
她轉身,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那些手持火把的鄉民,他們沒有說話,隻是用最堅毅的目光為她送行。
下一刻,她毅然決然,踏入了那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身後,是人間星火。
身前,是無儘深淵。
在她踏入黑暗的瞬間,所有光亮與聲音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徹底隔絕,整個世界隻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和腳下傳來的、踩在古老石階上的空洞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