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那塊古老的石板猛然一沉,仿佛踩入了萬丈深淵,緊接著,無數尖利而絕望的哀嚎刺破死寂,從四麵八方灌入雲漪的耳膜。
那不是虛無的鬼魅之音,而是曆代守陵女被活祭時,靈魂撕裂的最後悲鳴,每一聲都帶著刺骨的怨恨與不甘。
劇烈的眩暈感襲來,她幾乎站立不穩,眼前金星亂冒。
她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從懷中取出那本沉甸甸的《百姓名錄》,緊緊貼在胸口。
刹那間,冊頁上那些墨寫的名字泛起一層柔和卻不容侵犯的金光,光芒透過衣衫,如溫暖的潮水般包裹住她,那穿心裂肺的哀嚎聲竟奇跡般地減弱了許多。
雲漪深吸一口氣,心中愈發清明:地底積攢了千年的怨念,唯有地上世界最純粹的善意與希望,方能與之抗衡。
她邁開腳步,堅定地向下走去。
這條石階仿佛沒有儘頭,每下行十階,便有一道無形的阻礙撲麵而來。
起初是幻象,她看見早已亡故的親人淚流滿麵地哭喊著求她回頭;接著,幻象變成了嬴夜,他身著玄色朝服,麵容冷酷如冰,用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宣判她“亂政當誅,禍國殃民”。
雲漪的心臟被刺得生疼,但她隻是咬緊牙關,在識海中默念那句早已刻入骨髓的執念:“那些名字還在等我回去。”言出法隨,幻象如玻璃般寸寸碎裂。
她靠的不是什麼精妙的術法,而是那份承載了萬家燈火的沉重責任。
當她走到第一千階時,體力已然逼近極限,汗水浸透了衣背。
胸前的玉佩卻在此刻灼熱起來,共鳴愈發強烈,一股龐大的信息洪流衝入她的識海。
第五道銘文的真意終於顯現——“兩世之燈”。
原來她並非偶然卷入這場風波,她的前世,赫然便是那壁畫之上,被銅鏡殘忍地嵌入胸口的守陵女!
這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她險些崩潰,但求生的本能讓她繼續前行。
行至兩千五百階,通道驟然變窄,石壁仿佛活了過來,向內擠壓,僅容一人匍匐前行。
她艱難地在碎石與塵土中爬行,刺骨的寒意卻毫無征兆地從背後襲來。
雲漪猛然回頭,隻見幽暗的通道深處,一雙猩紅色的豎瞳無聲無息地浮現,正帶著擇人而噬的惡意,緩緩向她逼近。
她急忙舉起火把,可那微弱的火焰剛一接觸到那股陰風,便噗地一聲熄滅了。
絕望之際,袖中的《百姓名錄》突然自行翻動,一頁寫著“城東孫寡婦,捐茜草根三兩”的紙張輕飄飄地飛出,在空中竟無火自燃,化作一道赤紅色的光幕,堪堪擋在了她與那雙豎瞳之間,暫時逼退了那片濃稠的陰影。
就在這道光幕亮起的同一瞬間,遠在山口的小禾猛地抽搐著倒在地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吐出半句嘶啞卻無比清晰的話語:“彆碰……中央祭壇……鏡子會吸走你的影子!”話音未落,她便徹底昏厥過去。
一旁的小蟬死死握住她滾燙的手,指尖傳來一陣奇異的悸動,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深處,某個古老而龐大的符文陣法正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逆向轉動——那是血腥的“獻祭啟動”的征兆!
千裡之外的鹹陽宮,嬴夜獨自立於觀星高台,他沉默地望著北方天際那片凝聚不散的厚重烏雲,仿佛能穿透雲層,看到地底那個孤獨前行的身影。
手中緊握的竹簡再次無端自燃,青煙散儘,隻留下兩個清晰的字跡:“放她去。”他閉上雙眼,良久,那雙深邃的眸子再度睜開時,已是一片決然。
“傳令北邙山所有暗哨——若她觸動機關,不惜任何代價,即刻啟動備用封印大陣!”他在賭,賭帝國的存亡,更在賭那個戴著麵具、背負著萬千名字走入幽冥的女人,是否真能成為點亮深淵的那盞燈。
地底,赤光屏障明滅不定,顯然支撐不了太久。
雲漪不敢停留,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向前爬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終於消失,前方豁然開朗。
她掙紮著站起身,抖落一身塵土,發現腳下的石階已經走到了儘頭。
前方不再是狹窄的甬道,而是一片廣闊得近乎虛無的黑暗,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混雜著古老塵埃與金屬鏽蝕氣息的微風,從那片黑暗的中央緩緩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