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脆響,如同一道無形的驚雷,在大明宮的太極殿內炸開,震得百官心神俱裂。
死灰色的紙燼還在空中飄舞,帶著一絲雷擊後的焦糊氣味,黏在朱紅的廊柱與驚駭的臉孔上。
崔元衡失魂落魄地看著手中那道清晰的裂痕,仿佛裂開的不是玉笏,而是他的天、他的命。
他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死死叩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聲音嘶啞而絕望:“臣……臣欺君罔上,罪該萬死!”
無需天子發話,隊列中早已按捺不住的禦史中丞裴右卿一步踏出,玄色官袍帶起一陣冷厲的風。
他看也未看崔元衡,隻對禦座上的皇帝躬身一揖,聲如寒鐵:“啟奏陛下,偽造文書,構陷忠良,禍亂朝綱,此乃不赦之罪!臣請立案徹查,即刻封存驪山所有藥窖,重殮役夫屍骸,以正國法!”
皇帝麵沉如水,隻吐出一個字:“準。”
禁軍與禦史台的官吏如狼似虎般湧上,將癱軟如泥的崔元衡架起拖走。
退殿之時,那條百官們走了無數遍的宮道,此刻卻涇渭分明。
雲漪走在中央,前後左右空出了足足三丈的距離,官員們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貼著牆根挪動,投向她的目光裡,混雜著驚懼、敬畏與探究,仿佛她不再是一個凡人,而是能引動天雷的鬼神。
隻有小桃,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還敢穿過那片無形的真空地帶。
她捧著一盞溫熱的參茶,眼眶通紅,聲音卻帶著一絲顫抖的崇敬:“姑娘……不,大人,喝口茶潤潤嗓子。”
雲漪看著她,緊繃了一整日的神經終於鬆緩了些許。
她搖了搖頭,接過茶盞,卻沒有喝,隻是用指尖感受著那份暖意。
她輕聲說:“我不是什麼大人,小桃,我隻是個不肯閉眼的奶娘。”
回府的馬車轆轆而行,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窺探。
雲漪這才從袖中取出那枚溫潤的玉佩,指尖在名錄上輕輕一觸。
刹那間,她的識海中浮現出一行淡金色的字跡:【善語成誓,天地共鳴,解鎖“心·言出法隨”初級權限(時限三息,影響範圍十步)】。
她怔住了。
原來那一道劃破天際的銀光,並非什麼天降神跡,而是她喊出那句公道之言時,與城中無數被謊言蒙蔽、祈求真相的百姓之心產生的共鳴。
是那萬千人的信賴、對良善的期盼、對公道的渴望,凝聚成了足以撕裂謊言鐵幕的集體願力,借她的口,化作了煌煌天威。
當夜,一盒尋常的跌打膏藥被悄悄送入府中。
雲漪在宋娘子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揭開膏藥底層,一片薄如蟬翼的竹片嵌在其中,上麵用細小的墨跡拓印著一行剛勁有力的朱批:“著裴右卿徹查李斯是否知情。”
指尖觸到那熟悉的字跡,雲漪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她終於明白,那個高坐龍椅之上的嬴夜,並非全然冷酷無情。
他不是看不穿真相,而是在用最鐵血、最無情的方式,在盤根錯雜的朝堂秩序與血淋淋的真相之間,尋找一道可以劈開磐石的縫隙。
而她,就是他選中的那把刀。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湧上心頭。
她提筆疾書,將自己連日來的調查與推斷儘數寫下,凝成一篇《疫源七問》,條陳封鎖通風道、強征重病夫、銷毀真解藥三大核心罪狀,並將那枚殘破銅鏡顯影出的圖譜一並附上,鄭重地交給阿阮,命她明日一早送往禦史台。
做完這一切,她臨窗靜坐,試圖平複激蕩的心緒。
窗外月色如霜,庭院中卻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
雲漪心頭一緊,下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已推門而入。
來人竟是裴右卿。
他身上那件象征著法度與威嚴的玄色官袍還未褪下,深夜到訪,顯然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他沒有半句寒暄,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雲漪:“你今日在殿上所立之誓,可否再用一次?”
雲漪心中一凜。
隻聽他繼續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種罕見的灼熱:“我要你當著百官之麵,指認下一個說謊的人。”
雲漪望著他,從那雙素來冷峻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團燃燒的火焰。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可以。但你要答應我,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能打斷。”
窗外,第一縷熹微的晨光悄然探入屋簷,像是昨夜那場無聲的驚雷,終於為這沉沉的永夜,劈開了一道微光。
裴右卿深吸一口氣,像是為這樁驚天豪賭落下第一枚籌碼。
“很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言出法隨,終究隻是利刃,而非磐石。三日之後複審,在那之前,我需要找到能撬動磐石的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