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著碾過青石長街,鹹陽西門的銅鈴在風中發出沉悶的響。
雲漪靠在車廂角落,臉色蒼白如紙,指尖仍殘留著光網消散時的微顫。
那場以萬民之願織就的星河已歸於寂靜,可她的心卻像被無數根細線牽扯,痛得發麻。
小螢蜷在她臂彎裡沉睡,臉上還掛著淚痕,呼吸淺而急。
這孩子從忘情窟出來後一句話沒說,隻是死死抓著她的衣角,仿佛一鬆手就會再度墜入黑暗。
雲漪輕輕撫順她額前焦黃的碎發,目光落在腳邊那隻青瓷藥囊上——安神散的味道早已散儘,可記憶卻如煙繚繞:濟安堂外的冬夜,一碗薑湯冒著熱氣,孤女捧著碗抬頭笑:“姐姐,暖。”
車簾忽被掀開一角。
裴右卿策馬貼近,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進輪軸滾動的雜音裡:“濟安堂燒了……阿阮帶著藥童躲進城南義莊。”他遞來一份名單,墨跡未乾,“更糟的是,這三日已有九十七人失蹤——全是曾受你施粥、贈藥的貧戶。”
雲漪接過名單,指尖觸到那一行行名字時猛地一顫。
陳伯、老吳嬸、趙鐵匠……每一個都曾在寒夜裡接過她一碗米湯,笑著道謝;每一個都曾悄悄把她漏掉的銅板塞回籃子底下。
他們不是數據,是活生生的記憶,是她在侯府夾縫中行走時,唯一能讓她相信“人間值得”的燈火。
她忽然抬手按住心口,像是聽見了什麼無聲的哭喊——遙遠、壓抑,卻層層疊疊,如潮水般湧來。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自屋簷掠下,無聲落於車旁。
嬴夜站在那裡,披風染血未乾,劍柄上的繩結斷裂了一半。
他眸色深不見底,開口時聲音冷得像從冰窖裡撈出:“總壇在驪山北麓礦道深處,建於始皇陵通風口之上。”
雲漪抬眼看他。
“你若去,不是救人,是送死。”
她沒回避他的目光,反而輕輕將小螢往懷裡攏了攏,聲音很輕,卻穩得驚人:“可若我不去,他們活著也如待焚之柴。”
風穿過街巷,吹起她殘破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一圈淡紅舊疤——那是去年冬天,她為救一個咳血的乞兒跪求侯府醫官,被杖責留下的痕跡。
嬴夜沉默良久,終於側身讓開道路。
“明日寅時,影密衛出北營校場。”他頓了頓,眼神鋒利如刃,“你可以跟——但不準衝前。”
子夜,濟安堂廢墟。
殘垣斷壁間,一盞孤燈搖曳,在焦土上投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雲漪跪坐於地,將《百姓名錄》攤開,指尖輕點每一處空白——那是本該簽到卻再未出現的名字。
她閉目凝神,運轉【織善為網】,試圖感應殘存的善意。
識海驟然劇痛,如針刺髓,仿佛有萬千怨念逆流而上,撕扯她的神魂。
就在即將昏厥之際,一絲極細的回應傳來。
不是聲音,也不是畫麵。
是一種節奏——有人在用指甲輕輕敲擊石磚,三長兩短。
正是她教街童報平安的暗號。
她猛地睜眼,望向東北方向,瞳孔微縮:“他們還活著……在地下。”
話音未落,遠處鐘樓忽響,十二聲悶響穿透夜霧——那是影密衛緊急集結的信號。
腳步聲由遠及近,嬴夜疾步而來,手中握著半塊燒焦的木牌,上麵依稀可見“舍身者”三字。
“玄冥子傳音全城。”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善者終為祭品,汝之所救,皆成吾焰。’”
風起,殘燈熄滅。
唯餘兩人並立於廢墟之中,朝向驪山的方向。
而在地宮入口深處,一道鐵鏈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