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如針尖刺破寂靜。
雲漪蜷在榻上,薄被覆至肩頭,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阿阮坐在床邊,聲音壓得很低,卻仍止不住顫抖:“……說官府要把‘妖女’心肝挖出來祭天,求個風調雨順。”她頓了頓,不敢看雲漪的臉,“街坊都在傳,就是您——那個給乞兒施粥、替病婦接生的奶娘,如今成了禍亂天象的根源。”
屋內油燈搖曳,映得影子在牆上扭曲晃動,像一群無聲嘶吼的冤魂。
雲漪閉著眼,呼吸綿長,仿佛沉入夢中。
可她的識海,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那一句句流言蜚語,並未讓她恐懼,反而如利刃劃開乾涸的心湖。
百姓的憤怒、悲憤、不甘,還有那一絲絲微弱卻執拗的祈願——全都被【織善為網】捕捉,化作涓涓細流,滲入她瀕臨崩裂的功德係統。
就像寒冬儘頭突逢春汛,龜裂的土地開始吞咽雨水。
賣炊餅的陳伯跪在自家燒塌的屋前磕頭,額頭滲血也不停:“老天爺,她救過我孫女,彆帶走她……”
獨眼老吳嬸抱著孫子的骨灰壇,在風雨裡哭到失聲:“我沒來得及謝她一碗米湯……她不能死啊!”
街角蜷縮的乞兒捧著半碗尚溫的米湯,對著漆黑的天幕喃喃:“奶娘彆死……來世讓我做你兒子,也給你端飯……”
每一聲呼喚,都是一滴淚,落在她靈魂深處。
功德點開始跳動——+1、+1、+3……數字緩慢攀升,如同熄滅的星火重新點燃。
她忽然明白了。
從前每次使用“淨善模式”,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並非係統的懲罰,而是反噬——是她所承受的苦難,原就來自他人托付的信任與期盼。
她們把最後的希望交給這個卑微的奶娘,而她,竟真的以血肉之軀承接了下來。
淚水無聲滑入鬢角。
她在黑暗中緩緩睜眼,唇角竟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溫柔又鋒利:“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在哭。”
與此同時,百裡之外,始皇陵東側三道廢棄排水渠。
嬴夜踏過腐泥,玄袍下擺早已染滿黑汙。
兩名親衛緊隨其後,手中火把在潮濕的空氣中劈啪作響,照亮層層疊壓的白骨——三年前暴雨決堤,三百修陵工匠活埋於此,連屍首都未曾收斂。
他蹲下身,在淤泥中撥開碎石,一塊殘碑顯露出來。
刻字斑駁,卻仍可辨認:“癸亥年三月,殉工三百零七,葬於此。”
他的指節猛然收緊。
這不是工程事故。這是謀殺。
再往深處行,骸骨漸稀,卻在一具孩童屍骨前停下。
那孩子至死抱著一隻銅鈴,鏽跡斑斑,鈴身刻著四個小字——“沈十三娘之子”。
嬴夜瞳孔驟縮。
沈十三娘……正是昨夜竹片上留下的名字!
鬼筆先生臨終前斷續的話再度浮現耳邊:“那些信差……不是逃犯……是尋親之人……被騙來此地,一個都沒活著出去……”
原來如此。
這些人並非叛黨細作,而是因親人失蹤,追查至此,最終淪為帝國黑暗過往的填埋物。
頭頂岩縫忽有水珠滴落,渾濁如淚,正好砸在銅鈴上。
“叮——”
一聲輕響,蕩開千年死寂。
嬴夜猛地抬頭,隻見石壁濕痕蜿蜒,竟似一張巨大人臉,無數空洞的眼窩藏於陰影之中,靜靜凝視著他。
寒意自脊背竄上顱頂。
他握緊刀柄,聲音低啞如鐵:“你們要我說什麼?說這天下本就是用謊言堆出來的?說朕……不配執掌山河?”
無人應答。
唯有雨水順著石縫流淌,如同亡魂垂淚。
而遠在義莊,雲漪忽然坐起,指尖輕觸眉心。
一道朱砂印若隱若現,如花初綻。
她望著窗外傾盆夜雨,低聲呢喃:“姐姐……你也聽見了嗎?”
風驟雨急,天地同泣。
她的掌心悄然浮現出一麵古舊銅鏡,鏡麵幽暗,此刻正泛起細微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