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時刻,天地仿佛被濃墨浸透,連風都凝滯在鹹陽城外的泥濘官道上。
暴雨如注,砸在荒草間濺起渾濁水花,遠處雷聲滾滾,像是山崩將至。
義莊內,雲漪盤膝坐於床沿,掌心那麵古舊銅鏡靜靜懸浮,幽光流轉。
鏡麵不再破碎淩亂,而是映出萬千光影——一張張麵孔,一雙雙含淚的眼睛。
賣炭的老翁跪在屋簷下磕頭祈願,藥鋪學徒徹夜焚香禱告,巷口乞丐抱著她曾施舍過的一碗米湯殘碗喃喃低語……每一個曾受她點滴恩惠之人,此刻都在為她流淚、為她祈禱。
她望著鏡中眾生相,心頭微顫,指尖輕撫眉心朱砂印,忽覺識海深處有根絲線被輕輕撥動。
“原來,善念不是單行路。”她低聲呢喃,聲音幾不可聞,“是網。”
她咬破指尖,一滴血珠墜落鏡麵,泛起一圈漣漪般的金光。
“若你們還信我,請讓我聽見你們的聲音。”
話音未落,識海轟然炸響!
【織善為網】升華為“以淚為引”——不再是她主動去連接他人,而是隻要有人因她而悲、因她而願,那一縷情緒便自動化作功德之絲,纏繞而來,彙入她的神魂。
這力量微弱卻綿延不絕,如同星火燎原前的最後一陣風。
她睜開眼,眸光清澈如洗,倒映著窗外雨幕,卻又似藏雷霆萬鈞。
小禾悄然走近,小小的手捧著一幅新繪的畫卷。
紙上九座山峰環抱一口巨爐,爐底生根,根須蜿蜒如脈絡,纏繞無數模糊人影;爐頂之上,一朵白蓮悄然綻放,花瓣潔淨無瑕。
雲漪指尖輕撫畫角,久久不語。
良久,她輕聲道:“原來……我們都是燈芯。”
同一瞬,鹹陽郊外,嬴夜策馬狂奔,玄袍早已染滿泥漿與血跡。
身後鐵蹄如雷,黑壓壓的“鐵鷹騎”緊追不舍,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他左肩深可見骨,鮮血順著指縫滴落,懷中死死護著那隻鏽跡斑斑的銅鈴——沈十三娘之子臨終所執之物,唯一能揭開皇陵冤案的證物。
戰馬一聲悲鳴,前腿中箭轟然倒地,他重重摔進泥水之中。
刀鋒斷裂,追兵逼近,寒光閃爍的長矛已指向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素影並未現身,卻有一縷極細的銀光自遠方飛來,如絲如縷,纏上他手腕。
刹那間,一股溫潤之力湧入經脈——不是武學真氣,也不是符咒神通,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仿佛整座城池的憤怒與不甘都在為他鼓噪!
他猛然暴起,撞開兩名親衛,滾入路旁枯井。
泥水四濺,箭矢釘入井壁,距他喉頭不過寸許。
井底黑暗潮濕,他倚壁喘息,顫抖的手摸出銅鈴。
就在此刻,風中傳來一陣斷續的哼唱——歪斜不成調的安神曲,正是雲漪常哼給小禾聽的那首。
他仰頭望向井口,雨簾如幕,電光一閃,照亮他唇邊一抹沙啞笑意:
“原來……你也學會了騙天。”
義莊內,雲漪緩緩收回手,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臉色蒼白如紙,可嘴角笑意卻愈發深濃。
燭火搖曳,映得她眉心朱砂印微微發燙。
她閉目靜聽,識海如湖麵映星——
風裡,似乎開始響起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