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清晨,天光晦暗,像蒙了一層巨幅灰幔,將沉沉的壓力傾瀉在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上。
冰冷的鐵索拖曳在青石板上,發出刺耳又絕望的哀鳴,那聲音的主人,正是被押解出府的雲漪。
她發絲散亂,囚衣單薄,每走一步都像耗儘了全身的力氣,腳鐐磨破了腳踝,留下蜿蜒的血痕。
裴右卿一身玄色官袍,麵沉如水,親自持刀走在她的身側,他身後的兵士個個殺氣騰騰,將這看似孱弱的女子圍得如鐵桶一般。
長街兩側,聞訊而來的百姓黑壓壓地跪了一地,悲愴的哭喊聲彙成一股壓抑的洪流。
“雲大夫是好人啊!朝廷不能冤枉好人!”“放了雲大夫!”壓抑的悲聲逐漸轉為憤怒的咆哮,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抓起菜葉和石子,奮力擲向那些麵無表情的官差。
混亂一觸即發。
“放肆!”裴右卿猛地勒住馬韁,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寒光,“律法昭昭,再有喧嘩滋事者,與叛黨同罪,按律斬首!”他的聲音淬著冰,瞬間壓下了鼎沸的人聲,百姓們被那股凜冽的殺意震懾,敢怒而不敢言。
就在這死寂的刹那,雲漪的身子猛地一軟,踉蹌著向前撲倒。
她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冰冷的鎖鏈吊在了半空,喉頭一陣腥甜,“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噴灑在灰白的石板上,宛如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她艱難地抬起頭,渙散的目光望向裴右卿,聲音細若遊絲:“大人……民婦知罪……隻求,求您高抬貴手,不要牽連……小禾……”話未說完,她便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隻剩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這一幕,精準地落入了人群中幾個眼神陰鷙的探子眼中。
他們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悄然後退,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在巷弄深處。
飛鴿傳書,急報很快送達焚心教主手中:“目標油儘燈枯,已無反抗之力,京中民怨沸騰,乃天賜良機。”教主狂喜,大手一揮:“傳令下去,全軍壓上!午時三刻,刑場奪人!我要讓天下人都看看,與神為敵者,必遭天罰!”
午時將至,法場之上,肅殺之氣彌漫。
即便天色陰沉,高台四周依然點燃了數十支巨大的火把,烈烈風中,火光搖曳,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陰晴不定。
雲漪像個破敗的木偶,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推上高台,沉重的枷鎖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身,狂風卷起她寬大的囚衣,讓她看起來仿佛隨時都會被吹走。
監斬官展開聖旨,聲如洪鐘,曆數著她的“罪狀”。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敲擊在圍觀百姓的心上。
人群中,換上了一身布衣的嬴夜,拳頭捏得咯吱作響,目光死死鎖定著台上那抹纖弱的身影。
而在不遠處的鐘樓頂端,裴右卿負手而立,冷靜得像一尊雕塑,俯瞰著下方這台由他親手布置的生死大戲。
“時辰已到!行刑!”
監斬官扔下令牌。
劊子手噴出一口烈酒,高高舉起了閃著寒光的鬼頭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哭聲戛然而止。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那一瞬,一直垂著頭的雲漪,竟緩緩抬起了臉。
她的目光越過人山人海,先是與人群中的嬴夜對上,隨即又望向鐘樓上的裴右卿,最後,她的視線掃過全場。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沒有半分臨死的絕望,反而像冰封的江麵裂開第一道縫隙,漾開一抹春水般的暖意。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這萬籟俱寂的刑場上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諸位鄉親,昨日那碗米湯,我還記得甜味。”
話音剛落,天地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緊接著,西坊方向,一道粗壯的狼煙猛地衝天而起,在灰敗的天幕上留下一個不容錯辨的漆黑印記。
信號已至!
隱藏在人群中的焚心教死士們再無顧忌,以為時機已到,紛紛抽出兵刃,如毒蛇出洞,嘶吼著撲向高台。
刀光乍起,百姓驚叫四散,場麵瞬間化作修羅地獄。
而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萬眾矚目的雲漪,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注視下,輕輕抬起了手。
她的指尖快如閃電,劃過自己纖細的咽喉——那不是自儘的決絕,而是以指代刀,挑斷了頸間一根用以偽裝的,幾乎看不見的絲線。
束縛儘去。
她慢慢地、一寸寸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站了起來。
那副病入膏肓、搖搖欲墜的虛弱姿態,如同瓷器般轟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鋒芒與威壓。
在這一刻,呼嘯的狂風仿佛有了生命,繞著她的身軀盤旋,獵獵作響的囚衣之下,一股沉寂已久的氣息,正破土而出,沛然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