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灰麵的叫囂置若罔聞，隻對身側的獄卒點了點頭。
很快，一碗清水、一盞未點燃的油燈和一支狼毫筆被端了上來，擺在她麵前的矮案上。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蘸了蘸清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畫下第一條濕痕。
“你說我在算中，那你可知，我昨夜為何要讓看守我的老吳嬸提前熄燈？”
灰麵的笑聲戛然而止，那件事發生時，他正潛伏在暗處，隻當是那婦人疏忽。
雲漪沒有等他回答，又畫下平行的第二條線。
“那你可知，我當著你們所有暗探的麵咳出的那口血，究竟是貨真價實的內傷，還是用幾味草藥調配出的逼真藥汁？”
灰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他想起了當時同伴們傳回消息時的興奮，他們都以為雲漪已是強弩之末，心防即將崩潰。
原來，那也是一個陷阱。
“你更不會知道，”雲漪的聲音輕柔，卻像重錘敲在灰麵的心上，她畫下第三條線，三道水痕在昏暗中隱約可見，“那枚送進牢房的熟雞蛋，在交到老吳嬸手上之前，我已用指甲在蛋殼內側，反向刻了三遍《安神曲》的詞譜。那不是給誰的密信，而是用一種特定的頻率，去喚醒那些被你們用藥物和咒語深度控製的人，讓他們在無意識中聽到熟悉的音律，從而動搖你們種下的心魔。”
她說著，拿起那盞油燈，從牆角的燭火引燃燈芯。
火苗“噗”地一聲亮起，驅散了些許陰冷。
緊接著，她將那支狼毫筆投入火中，筆杆遇火，發出“劈啪”的輕響。
“你們用邪術控人，我用善念喚人。你們畏懼光明，以為藏在暗處便無人能知。可我偏偏，不點燈，也能照出你們的鬼影。”
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裡，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靜徹底擊潰了灰麵最後的心理防線。
他眼中的狂熱與偏執寸寸碎裂，化為純粹的恐懼。
額頭上的冷汗如漿般湧出，他竟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朝著雲漪重重磕頭，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求饒聲。
與此同時，京城西坊一座廢棄的道觀被火光徹底照亮。
嬴夜一身玄衣，麵覆寒霜，他麾下的影密衛如鬼魅般穿梭在殘垣斷壁間。
搜出的東西堆積在院中，有大量燃儘的“迷心蠱”藥渣，還有幾具用於偽造天象、動搖民心的機關銅器。
一名被圍困的死士見無路可逃，發出一陣狂笑：“你們抓不到首腦！他……他就在你們身邊！”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喉嚨，終結了他所有的話語。
嬴夜緩緩蹲下身，麵無表情地從那死士貼身的布袋中，摸出半塊溫熱的玉佩。
玉佩上的雲雷紋樣十分特殊，他隻在一人腰間見過類似的佩飾——廷尉府的一位主簿。
他深邃的眸光驟然冷冽如冰，卻未流露分毫。
他將玉佩塞回死士的布袋，仿佛從未發現過，隨即起身，對副手下令：“傳令下去，賊首已在此地伏誅，全城戒嚴解除。”
歸途的馬蹄聲踏碎了長夜的寂靜。
行至一座石橋時，嬴夜忽然勒馬停下，從懷中取出一道無字的空白絹帛，隨手投入橋下潺潺流淌的河心。
絹帛打著旋，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水波中。
遠處一座閣樓的陰影裡，雲漪憑欄而立，夜風吹動著她的裙角。
她將嬴夜的舉動儘收眼底，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臉上，她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自語：“你在護一個人……還是，在等一張更大的網？”
她轉身走入屋內，對早已等候的小禾輕聲吩咐：“去準備第三碗米湯，送到該去的地方。記住，這次，要加一味‘斷腸草’提提味。”
小禾的瞳孔猛然一縮，但隨即化為一片了然，她恭敬地垂首應是，轉身離去的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屋外的風似乎更冷了，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清晨前夜，無聲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