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雲漪沒有回答。
因為答案,在第二日午時,便已昭告全城。
廷尉府外,青石長階在烈日下泛著刺目的白光。
雲漪一襲素麻囚衣,長發未束,僅用一根布帶鬆鬆係著。
她就那麼在萬眾矚目之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然後在府衙大門前,決然跪下。
“罪女雲漪,妄傳軍情,淆亂視聽,願承擔雁門密信全部罪責,請廷尉大人定罪。”
清冷的聲音不大,卻如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圍觀百姓的耳中。
滿城嘩然!
那個幾日前還被譽為女中諸葛的侯府千金,竟……自首了?
裴右卿從府內疾步而出,眼底的血絲與怒火交織,幾乎要將眼前這個單薄的身影灼穿。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壓低聲音怒斥:“你瘋了?!”
雲漪沒有掙紮,隻是微微側首,那雙沉靜的眸子望進他暴怒的瞳孔深處,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現在沒人敢動我——因為我成了‘罪人’。罪人說的話,才沒人防備。”
短短一句話,像一盆冰水,澆熄了裴右卿滿腔的怒火,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不解。
他鬆開手,眼睜睜看著她重新跪好,背脊挺得筆直,仿佛跪著的不是冰冷的石階,而是她一手布下的棋盤。
果然,僅僅三日後的朝會之上,禦史大夫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手持奏本,曆數雲漪“妖言惑眾、煽動邊軍”之罪,請求聖上將其打入詔獄,嚴加審訊。
龍椅上的皇帝麵色沉凝,就在朱筆即將落下的一刻,殿外傳來一聲尖銳高亢的唱報:“北境八百裡加急——!”
信使滾鞍下馬,衝入大殿,高舉火漆封口的軍報。
當那份來自雁門關的戰報被當眾宣讀,整個太和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雁門關外五十裡,確有匈奴遊騎蹤跡。
但當邊軍將其圍剿後才驚駭地發現,那些所謂的“匈奴”,竟是穿著陳舊鐵甲的漢人死囚!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個死囚的後腦處,都嵌著一枚細如發絲的微型銅片。
太醫院的仵作連夜驗明,那正是南疆早已絕跡的邪術——“迷心蠱”操控過後留下的殘跡!
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偽裝匈奴、操控死囚,這已遠非尋常的構陷,而是通敵叛國、動搖國本的滔天大罪!
原本射向雲漪的所有利箭,瞬間調轉方向,指向了那個隱藏在更深暗處的設局者。
是夜,定北侯府角門悄然開啟。
裴右卿獨自前來,手中捧著那封曾被他壓在硯台下的《工器稽查疏》。
此刻,奏疏之上已赫然加蓋著廷尉府的朱紅大印,隻待明日一早,便會呈於禦前。
他走到廊下,看著依舊跪在簷下的雲漪,月光為她的囚衣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他終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句盤桓心頭數日的話:“你何必如此?”
雲漪緩緩抬頭,望向天邊那輪殘月,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散在風裡:“他們以為,逼我低頭,我就輸了。可他們不懂……好人跪著,不是認命,是在等。”
她頓了頓,目光穿過重重院牆,望向皇城深處,“等他們的手伸得太長,等他們的嘴張得太大,等他們自己把刀,遞到我手裡。”
話音落下,她撐著地麵,緩緩站起,動作從容地拍去膝上沾染的塵土。
一枚燒得焦黑的蠟丸殘殼從她袖中滑出,被她穩穩接在掌心——正是那夜從線人屍身上找到的星圖原物。
“真正的烽火,還沒點燃。”她凝視著皇宮深處那盞徹夜未熄的宮燈,低聲自語,又像是對某個看不見的敵人宣告。
“但今晚過後,三殿下……你會親自,把它點起來。”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散去,帶著一絲冰冷的預兆。
而她也清楚,隨著那封奏疏遞上,一張無形的大網即將收攏,而她自己,將很快被送往那個最危險、也最核心的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