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地庫最深處,陳腐的卷宗氣味與石壁滲出的陰冷水汽混雜在一起,幾乎能將人的骨頭凍透。
裴右卿手中的廷尉令泛著冷硬的青銅光澤,隨著他手腕的轉動,封存了數年的鐵櫃發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呻吟,仿佛一個被迫開口的死者。
他抽出的,正是那份被禦史台以“荒誕不經”為由駁回封存的《私鑄銅器案》原檔。
卷宗的牛皮紙麵已然發黃變脆,他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拂過,在夾層中觸到一絲異樣的堅硬。
他目光一凝,用指甲輕輕挑開封口,一片薄如蟬翼的銅箔滑入掌心。
銅箔上的雲雷紋路,與清風觀內暗藏機關的紋理分毫不差。
他屏住呼吸,將其翻轉過來,借著微弱的燭火,看到背麵用一種近乎鬼斧神工的技藝蝕刻著一行微小卻鋒利如刀的銘文。
奉天承運,代帝行令——玄甲元年製。
一瞬間,刺骨的寒意從尾椎竄上天靈蓋。
裴右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顫。
這根本不是什麼民間邪教的信物,而是出自皇家秘造!
更讓他心神俱裂的是,“玄甲”這個年號,遍查史書,從未存在。
這意味著,有人在大業初立之時,就篡改了國史,將一支本該存在的秘密衛隊,連同他們的帝王密令,從時光中徹底抹去。
他緩緩合上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喚來心腹,聲音壓得極低:“立刻拓印,一筆一劃都不能錯。原件……按計劃送走。”那封存銅箔的信封上,他隻留下一行字:“若我身故,請於大朝會當日啟封。”
同一片夜空下,定安侯府的後院角落,雲漪正用一把小鏟掘開早已廢棄的灶台。
泥土與陳年灰燼的氣味撲麵而來,她卻毫不在意,很快,一個密封完好的黑陶罐被取了出來。
罐內沒有金銀,隻有三枚用蜂蠟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球。
她回到房中,在燭火下逐一剝開。
第一枚蠟丸裡,是那份線人拚死送出的殘頁星圖原物;第二枚,是浸泡過魚骨湯後能顯現字跡的特製絲線;第三枚,則是她從老吳嬸枕下悄悄換回的那枚熟蛋殼。
她將光滑的蛋殼架在火苗上,小心翼翼地轉動著。
隨著溫度升高,奇跡發生了。
原本潔白的蛋殼內壁上,竟漸漸浮現出無數細密如發絲的劃痕,交錯縱橫,構成了一幅匪夷所思的圖譜——那正是《安神曲》的詞句被反寫後,通過聲波共振在蛋殼上留下的痕跡。
這才是操控人心的真正鑰匙。
“你們以為控人心智靠的是蠱蟲銅器……”她對著跳躍的燭火輕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憐憫,“可你們忘了,人心也能被善念喚醒。”
她將三件證物用油紙細細分包,交到小禾手中,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聽著,一份送往影密衛的密檔庫,交給嬴夜最信任的副手。一份,設法藏回廷尉府的卷宗夾層裡,就放在裴右卿隨時能找到的地方。這最後一份……”她頓了頓,將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包遞過去,“交給都尉府門前那個瞎眼老兵的兒子,那個剛補錄為城門巡丁的少年。”
小禾不解,卻重重點頭。
雲漪的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散在風裡:“告訴他,什麼都不用問,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記住,這包東西,要在‘燈滅’那一刻,才能打開。”
三份決定無數人命運的信物,就這樣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被送往了京城不同的角落。
夜色如墨,一場無人知曉的風暴,正在悄然彙聚成形。